關觀并不是一直是關觀。
小時候,她隻是阿觀。一個整日被自己的坊主母親帶在身邊的小孩,是沒有任何人正視的。
她也知道,母親同樣是沒有任何人正視的。
但明顯,人們對她們倆的态度是不同的。一個是不敢正視,一個是不必正視。
“王爺要的是能幹又忠心的狗。忠心在裡面,真不真誰都不好說;但能幹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第二天,清坊下屬的一個酒樓,多了條被拴在門口的人,負責當好狗,見人就叫。
“我看那個小的,不像是個能幹的。一天到晚沒表情,都說笑得早的孩子開智快,我聽乳娘說,這孩子壓根沒笑過。”
當天下午,一個一直在内圍伺候的侍女嘴角被剪開再縫上,永遠在“微笑”。
當然,這些事都不是身為一個孩子的阿觀該做和能做的。
“喜歡狗叫嗎?喜歡就多叫點。”帶她巡視産業的母親——不,坊主,笑着指着門口邊流淚邊賣力狗叫的人,對所有人說道。
她看着作為坊主的母親氣定神閑、殺伐決斷,并被其告知,自己未來也能擁有這樣的權力。
不止如此,母親還教了她很多東西:商人要圓滑,轉手便是機會;商人要守信,更要見勢而為;商人要演戲,學會千人千面……學會了這些,自己才能擁有真正的權力。
當母親在内房召集部下議事時,商談的内容,對當時那個年紀的她來說實在是過于艱澀。每逢此時,她就會出來,倚在欄杆上看天。
當然,權力的範圍是很有限的。隻能剛好限制在擡頭看見的範圍裡。
清坊的四坊八堂十六樓,全是連在一起的。亭台樓閣榭廊齋,彼此勾檐相連,伏延百裡,清坊的觸角,早已在這百年間遍布清僑城。
然而,清坊也隻是别人的觸角。
生意上的事,要通過敲打才能增長才幹閱曆;原則上的事,她卻是從小就被耳提面命、時刻不能忘懷的。
要對王府唯命是從。沒有例外。
不管是什麼樣的命令,不要多問,不要質疑,隻需将世代王爺吩咐的事做好即可。世世代代清坊的使命皆是如此。
就像這代新上任的王爺薄憫,所愛的便是将活美人做成活花瓶,欣賞妖草異花探出美人玲珑七竅的樣子。
那麼,這代坊主的使命,就是全力以赴,為王爺找到最好的花瓶,四時更替,做到年年有佳人,歲歲有美景。
當然,也不是每年送去的佳人,王爺都會認可。
也不乏王爺不滿意送去的人,直接将母親和她傳喚去王府的情況。
有時候隻是母親挨打,有時候兩個人一起挨打,也有的時候,是光她挨打、王爺命母親站在旁邊看或打。
母親打她時,不是母親。是坊主。
然而,挨打,已經算是最好的情況了。
“王爺,這些年,能找過的美人,小人已經盡力去找了。歌伎舞姬不必多說,連未經調教、本質天然的村婦漁女等等,小人都一一搜羅來了。小人實在是……”
一盞熱茶直接潑到了母親臉上。
冒着熱氣,滴滴答答流下來,沿着磚縫流到阿觀緊摳地面的指甲裡。
“我讓你去找不一樣的。關觀,你是哪個字聽不懂?”王爺不愧是王爺,這種時候了還是氣度雍容,落手放盞時都是一派貴氣。
阿觀知道,這個“關觀”很快就要輪到自己了。
她也知道,王爺正值盛年,而母親日夜不分地打理産業、看賬巡鋪,王爺絕對熬得過母親,熬得到自己成為“關觀”。
直到她遇到了那個在廚房打雜、卻嫌碗盤髒污不肯赤手端的小女奴。
她指着那個婢女,說找到屬于自己的花瓶了。
不,還不能算是樽精緻的花瓶。充其量,隻是被埋在雜草堆裡的小野花。
四坊八堂十六樓,隻有這一朵花,是完完全全、從頭到尾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