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欣喜若狂了。花不是人,她不需要在花面前講究制衡之術,也不需要在花面前忽冷忽熱。她可以每天都和自己的花說話,每天為它澆水施肥、每天仔細觀察它的長勢,陪伴它的成長成熟。
是她親自捧起了這朵花,将它從雜草裡移植出來,将它千尊萬貴養在溫室裡,讓它不受風吹雨淋之苦、令它褪去土腥塵垢,一點點、一年年,才養成了如今奪目到令人一見便不忍移目、甚至猶豫是否要折枝插瓶的花。
因而,當有人催她趕快剪掉花枝、插瓶進獻時,她一開始隻是煩;但當有人企圖真的越過她去摘花時,她隻能用上自己從小學到的東西:
有人喜歡提狗,就讓他做狗;有人喜歡說笑,便讓她一直笑。
有人想要摘完全屬于自己的花時,她就讓那人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多在沿路上看花。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的花養得太好。連王爺也要橫刀奪去。
“罷了,本王也知道你舍不得。花瓶筵後,将江寒鯉送來府内。王妃的肚子遲遲沒動靜,不孝有三,本王也該納個侍妾為王府開枝散葉了。等過幾年,看她有沒有福氣誕下世子,若是,本王就讓她安度晚年;若是無福之人,也隻能做個花瓶了。”
“是。”她一貫恭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她這才想起來,原來這朵花,本就是為王爺而養的。
所以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還不送去……
為什麼呢……
對王府的請柬推三阻四,尚可以矯飾為欲擒故縱。可是内心的這股感受,又是什麼呢……
阿觀成為關觀後,越發搞不懂自己了。她也驚異地發現,自從自己的花長成後,在它面前,她都無法做真實的自己了。
特别是當她發現,那朵花拼命想越過她精心搭建起來的花園、隻想探牆而出時,她内心的波濤洶湧終于呼嘯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沒和自己心意相通?為什麼還沒發現,我根本不會讓你成為别人的掌中物枯萎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坊主?坊主!”
關觀猛地睜開眼睛。
“坊主,還有兩個時辰就是玲珑筵了。屬下看您睡夢盜汗,恐是噩夢作祟……請坊主責罰!”
身邊的人“撲通”跪下,幾乎是帶着哭腔說完最後一句話。
關觀手捂着臉坐起,看了她一眼:“這個點是該起了。下去領賞吧。”
“阿觀,經商固然是頭腦才幹更重要,但身為坊主,你更要學會的第一課是:揣度人心。”
關觀起身,身邊女侍們立刻有條不紊運作開來,開始為其更衣披袍。
“——第二課,便是玩弄人心。”
她吩咐旁人道:“剛剛領賞的那人,打發到别的樓做事。永不許進内圍伺候。”
身邊人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是。”
“去花魁那吧。”
走廊燭光幽長。拉門不斷開合。
最後一道拉門剛打開,裡面便傳來熟悉的牢騷抱怨:
“啊!怎麼這麼重啊!我不想戴了!穿那麼多有什麼意思,反正那群人橫豎隻想看我不穿的樣子!”
“那就不穿。”
“啊?你來了?我都沒聽見。我真不穿,到時候那個老色鬼得急了。聽說今天他把能邀請到的親戚都請來了,呵呵。”
關觀無奈坐下,敏銳捕捉到面前人眼底一閃而過的畏懼和掩飾,笑了笑,将手貼到那未施脂粉便如此美麗的臉上:
“他是想向所有人炫耀他的花瓶。”
“——最後一課,永遠不要讓人猜到你的‘心’。”
關觀不打算讓人摘掉自己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