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煙子常年不開眼,因而鍛煉得除視覺之外的五感分外靈敏。
就像現在,距離停屍的内室還有幾十步時,他的鼻子就已經快受不了那新舊混雜的屍臭味了。
舊的是酒,屍水釀成的醇厚氣味;新的是人,剛死不久的微腐氣息。
兩種氣味交混在一起,從内室裡絲絲縷縷湧出,分散到整個走廊的空氣之中。
都煙子感覺自己每往前走一步,就像頂着瀑布強行突破一般,頭皮發麻。
他的發際處已浮現出點滴汗珠。被旁邊的席白的餘光看在眼裡。
起初,他還以為隻是都煙子忽然身體不适。但後來見他隻是出汗,身體其他部位似乎無甚大礙,行走如常,便當他隻是日常過于神經質,由他去了。
其實他也已經感受出,這條走廊裡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不新鮮的氣味,但所感受到的程度遠沒有都煙子這麼強烈。
直到他們走到内室的門口。
内室的門是與石壁貼得嚴絲合縫的推拉木門,因而當鄭廣烙直接推開門時,洶湧澎湃蓋來的氣味如海潮浪頭般,直接打了他們一個兜頭措手不及。
席白等人剛要臉色大變、幾欲作嘔,便馬上想到了鄭廣烙還在旁邊,隻能強行調動意志力、以最大的努力壓下自己體内的翻江倒海。
所幸,内室裡馬上有人上前,給每個人都遞上遮臉的白布罩,布罩内放了能吸附氣味的晶石碎末,暫時抵擋住這股惡臭。
不是說人剛死嗎,怎麼氣味大得跟死了三天似的。
都煙子直接靠近停屍的平台,用拂塵調動靈力,直接翻動平台上女屍的肢體和衣物。
童蘇有些看不下去。畢竟死妖他見得多,死人卻是沒見過幾回,都煙子擺弄屍體的方式看上去十分熟稔,别說不敬死者了,看他的樣子,倒是像對待傀儡布偶。
都煙子很快檢查好了,說道:“身體僵直,屍斑兩處,有遺糞漏尿。這人不是醉死的,是窒息而亡的。”
鄭廣烙點點頭:“不錯,我們就是從酒池裡将她打撈上來的。”
都煙子反問道:“那既然是池子裡撈上來的,便是溺斃窒息而亡的。池子裡是水是酒,有何相幹?”
鄭廣烙笑了一聲,戴上手套,直接上前,扯下女屍的褲子,翻出裡衣給衆人看。
童家三位馬上别頭移目,卻看見席白動也不動,和曲秋一看得津津有味。
席白心内嘲笑他們三個迂腐拘節。在他的老家,人死就是死了,不分男女,都是一堆肉,過不了多久就變成地裡的一攤泥,再過幾年,便是還魂于天地成為萬物。
況且,難道還有人會對屍體起别樣的興緻嗎?那未免也太不是人了點。
他凝神細看,見翻出來的裡衣内部,在褲-裆處糊着黃黑紅夾雜的顔色,裡面粘着的東西,甚至在翻出來的一瞬間還從體内拉絲出來。
鄭廣烙便直接指着屍體的私-處說道:“道長,若是一個人是跌入池中後再溺斃的,出來的排洩物應當會馬上飄散到池中,而不是在身體内部還有尚未排出的痕迹,對嗎?”
都煙子沒有開眼,但對眼前發生的景象仿佛一清二楚:“你的意思是,她是先在岸上死亡後,再被人推入池中的?”
鄭廣烙得到想要的答案,飛快放手,也不将女屍的褲子拉回去,任由其敞着。
都煙子沒有流露出反感,繼續泰然自若道:“就算是在岸上死亡的,也不一定就是因為喝我送來的酒而死的。更何況,這酒一開始我就說了,隻能給妖喝,是你們一意……”
都煙子的意思很明顯了。這人很可能是在岸上被人殺了後再抛屍下去的。
“道長,你說的這些,我都懂。”鄭廣烙直接打斷都煙子的話,臉上挂着和氣的笑,語氣卻是十分強硬大聲,“但這屍體上沒有任何外傷淤青的痕迹。而是因為我們今年打算進行一番小創新、小改革進行控場,才導緻出現這樣的傷亡。對嗎?”
聽着鄭廣烙的話,都煙子巋然不動。站在門口的五人卻是馬上警惕地環顧一圈房間。
鄭廣烙這話說得刻意,明顯是說給房間裡其他人聽的,告訴他們這屍體絕不可能是被人謀害的,玲珑筵上的安保也是絕不可能有問題的。
明面上看,房間裡沒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所有人都恭謹地低垂着頭看腳尖,但耳朵卻未必不是豎起來全神貫注聽的。
鄭廣烙繼續說道:“雖說清坊前幾年,都沒出現過花女被大人們看上後反悔不肯的事,但今年,上面傳來的消息,出了個脾氣格外差的。不光拒絕飲食,還天天口出污穢大罵特罵,喏,這位躺着的便是煦堂主,也是被那位給指着鼻子罵過的。”
童藤童蘿假借低頭、擡起手搔癢的機會,在手的遮擋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這明顯說的是關清之吧。
“按理說,脾氣這麼大的,早該被拉下去打死了。就連賣她進來的人,也得被打一頓懲戒。可後來坊主竟然直接出面保下他了。”
鄭廣烙說到這,看了看周圍,飛快添上一句:“當然,坊主做事,都是從長遠計,其中運籌謀算,不是我們底下這些人能夠揣摩的。”
“但是道長啊,這樣一個小辣椒,放到筵席上,爆着大人們的嘴可怎麼是好?我也知道您的酒是用來給妖喝的,但妖有念珠在我們這邊,尚可控制;人發起瘋來,我們總不能當着大人的面污染他們視聽,一下打死了之吧?”
都煙子冷冷接話道:“所以你們就把那些酒都倒入池子,再想辦法令其蒸騰,融入空氣,讓呼吸進的人不管是人是妖,都能聽任擺布,是吧。”
鄭廣烙眼睛一亮:“道長不愧是修道之人,果然心中雪亮,一猜便知。所以我想呢,是不是您這酒勁頭太大,妖好歹是粗糙皮肉,喝屍酒也沒事,但人就不同了啊。這屍體都死了那麼多年了,萬一其中有什麼病害化膿成水,身弱的花女們吸進去,保不齊就不适死掉了。”
席白注意到,鄭廣烙每提一個“屍”字,都煙子的眉心就跳一下。
有意思。他怎麼不幹一行愛一行啊,反而一副引以為恥的樣子。
話說聽到這,席白也算聽明白了,雙胞胎之前對都煙子幹的營生一直語焉不詳,原來是拿死人釀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