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靠海的峭壁之下。
海浪起伏,潮水生滅不休。
此刻正是日落月升的黃昏時分,太陽早已隐去雲後,海平線上的月亮卻如清晨朝日般,在漸變暈染的海天青藍一線中大放清輝,慢慢升起。月色皎如鏡中顔,反襯得底下的海水如墨漆黑。
高聳的峭壁頂端狀如潑出之水,在主體岩壁之外,上頭多出一大截,又如小童手中所擎荷葉一般,庇護着在峭壁腳下的一片村莊。
村莊裡的民居大多以大塊平整石闆為基底,再在上面架起依附山石岩壁的高腳竹樓。
此處地勢特别,民居構造也特别,外面一半是長竹身、茅草頂搭建起來的屋子,裡面一半則是挖空了部分岩壁作為起居、儲藏等内室,半竹半石,遠遠看去像給崖壁的蓋上了一圈小毯子。
此地入夜後月明如晝,柔光似水,剛好照進這條“毯子”的其中一個“編織孔眼”裡,透過窗棂直射在躺在竹床上一人的臉上。
那張臉被月光射得慘白,埋在一大坨頭發裡,随着不穩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
夜深月西移,漸漸鋪到這張臉之下的身子上。
這人身子一如面色蒼白,肋骨與腹部相接之處草草纏着布條、勉強作為繃帶止血。
布條交錯漏出皮膚處,也漏出了一整圈肉粉色的陳年傷疤,此刻因充血變紅,看上去像這人被大刀攔腰斬斷後勉強拼接上。
這間屋子并未點燈,隻有月光與陰影泾渭分明。而鄰間則點滿了蠟燭,燈火通明,不時傳來低聲私語,偶爾有幾聲高叫傳來。
比如現在。
“現在打算怎麼處理這個?殺了埋沙灘裡還是直接丢到海裡?”曲秋一拿翹着的腿踢了踢昏倒在地的薄協。
童蘇臉色難看:“你沒聽他昏迷前說的?綁了他,我們不被通緝砍頭就不錯了;殺了他,就是斷了我們唯一的退路。”
“通緝?怎麼通緝?”曲秋一覺得分外好笑,“是有人跟蹤監視我們所有人嗎?按照甯閥的說法,司初假扮成薄協出現在玲珑筵上,當時房間裡在場知道實情的就那麼幾個人,除了我們幾個,其餘的都被埋土裡了,說不定現在墳頭草長得都比你高了。”
童蘿轉着眼珠子想了想:“那萬一那些貴族還活着呢?”
“靠什麼活?靠他們那點半吊子三腳貓出去倒貼打工都沒人要的靈力嗎?”曲秋一十分不屑,“再說了,那場地這麼深,即使他們沒被砸死,等被人找到時也早就餓死了。”
“那也不能随便殺人。”童蘇斷然道。
曲秋一撇了撇嘴:“也行吧。隻是多個人就多張嘴吃飯,誰養他?反正不是我。”
甯閥笑道:“我吧。本來也是我們的責任。”
她一開口,所有人又想到了妖七——按照大家在馬車上串起的各類線索,妖七估計就是讓清坊數百護衛清僑王的獵妖人同時陷入昏睡的原因,甚至很有可能參與謀劃了清坊的爆炸。
居召芷沒氣血的臉在房間衆多燭火下顯得更慘白了:“我們都被設計了。所謂刺殺貴族隻是一個幌子,他讓我們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其實是想讓這次爆炸掩蓋兇行、再把我們都聚起來。隻是不知道又想利用我們幹什麼。”
所有人默然同意。
甯閥等人見其他人一臉如喪考妣,心中竟有一絲找到同伴的安慰——終于不是隻有他們三個被那人給引誘“坑害”了。
現在既然大家都被迫走上了同一條路,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晏琢開口清嗓子道:
“諸位,多想無益。其實我們也和你們一樣,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務之急,大家還是好好養傷吧。”
卞采露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們三個人,一個早就套好車在城外等人,兩個催眠我們潛伏這麼久,還在爆炸發生後的第一時間裡找到我們帶出來,還敢說‘不知其二’??”
晏琢也是一臉無奈:“他這段時間跟我和阿蟬說的,也都隻是碎片信息。他告訴我們玲珑筵上會發生暴動,并且會由他控制事态,說這也是清坊任務的一部分。但他是在等暴動真的發生後,才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比如獵殺場上的人形妖,以及在他前去清僑王所在房間之後先呆在崖壁下某個地方——說是這裡之後會比較安全。”
“按照你們的說法,你們事先不知道清坊會發生爆炸?”居召芷指出疑點,“他知道哪裡安全、讓你們站在安全區,這點我信。但你們若真的是臨時得命,那場爆炸規模太大,我們爬出來後也都看到了,整個清僑城幾乎都被夷為平地。這麼強烈的爆炸,你們是怎麼做到自保且帶領我們逃出去的?”
“是因為我。我在爆炸發生的最後一刻前用傳聲珠告訴他們,讓他們提前往上走,并架好足夠的靈力護體。”甯閥說道。
甯閥先前沒說話,蹲在旁邊的煤球爐子邊安靜地煮茶,此刻她握着一柄破蒲扇,手腕轉時帶動風之靈力由扇而出,燒得蜂窩煤亮晶晶的。
“十……妖七先前将整個計劃告訴了我。現在看來,似乎隻有我一人知道清坊會在一夜之間毀滅的事啊。”
曲秋一拿着杯子,走過去蹲到她旁邊等茶喝:“你看上去心思很缜密,說話也很注意,他事先将計劃告訴你、安排你接應似乎也有道理。”
曲秋一邊說邊彈了下指甲,一顆電星子被彈進了爐火裡。
“隻是我不信。不信他會單純因為你做事謹慎,就選擇将牽扯進這麼多人的局就告訴你一人。”
“爆炸慘烈,他倆有你的提示才能活下來。我們也是靠他們帶領才堪堪逃出來。若是運氣不好沒有在石崩木裂中撞見他們,隻怕現在我們也跟司初他們一樣,還不知道挖沒挖出來呢。”
“他為什麼這麼信任你?”
那顆電星在爐子裡左右奔突,茶水也快燒開了,發出“嘶嘶”的輕尖聲。
不光是她,房間裡的其他所有人,包括搭檔數年的晏琢與阿蟬,此刻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甯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