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下的洪覆本尊,眼珠往下看着童蕪。即使這樣了,這人還在用靈力護着重傷的雁妖們,抵抗着洪覆帶來的奪命靈壓。
童蕪看着洪覆,洪覆也看着童蕪。一人一妖都在等待對方接下來的反應。
見烏雲沒有要降雨之勢,洪覆龜眸中倒映着的童蕪的臉出現無奈的表情:
“可是,肇惕不也是在皇權争鬥中落敗了嗎?既然他符合你對弱者的定義,你為何又要執意為他複仇?”
轟隆雷響貫徹整片森林。
豆大雨滴要砸到童蕪身上的前一瞬,被靈所驅甩向别處。
童蕪看着洪覆:“一路走來你也看到了,連各地百姓信的各類神明都是照妖身塑,我們做什麼不是在逆‘天’而行?‘天’又是什麼?”
“我其實聽不懂你的很多話。”童蕪淡淡道,“包括你的力量,也已經超越了我生平對靈力的理解。我想,即使再給我幾十年的壽命,我也看不到你力量的界限。那麼在王宮内的那位更是如此,恐怕擡一根手指就能讓我灰飛煙滅。
暴雨如注。打得枝斷,打得葉殘。
“我沒見過肇惕,但聽你的講述,也知道他落敗絕不僅因王背後的那隻妖。畢竟肇惕的背後,當時也有你。”
雨呈傾盆。砸在童蕪罩着自己和雁妖的靈力結界上,發出像被瀑布沖擊的鐵盆的聲音。
“你要為弱者複仇,又讓弱者替你複仇。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絕對信奉強弱,不光今天我不會與你同行,恐怕就算是當時舉國傾慕的太子殿下,也入不了你的眼。”
雨勢已經讓童蕪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東西,隻看得到那兩點在水幕裡都散發着強光的眼眸,在灼灼盯着自己看。
童蕪真誠問道:“說到底,‘強’是什麼?‘弱’又是什麼?強如你,不也沒能保護好自己看重的人嗎?”
雨絲變成了冰刺,打得靈力不斷受創又迅速彌合。
“洪覆,你降世時,童家恐怕還沒個苗頭;你若有一天死去,童家也不一定還在。别說童家了,一個國家對你而言也不過如此。更别談在你眼裡相當于朝生夕死的人類。”
“所以這麼強的你,吃了這麼多人的你,還是被‘人’困住了。”童蕪的結論下得輕飄。他身上的結界碎得清脆。
暴雨雷霆也在一瞬間籠罩了童蕪。他看不見了,隻能感受到雨水-雷霆刮着他的皮傾注暴烈而下。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五感被封閉一感後,全身對痛楚的理解也越發深刻。
童蕪還在繼續說:“當年的事我也不甚清楚細節,但我絕不相信,你會是因為打不過某個人某隻妖,而選擇找我來幫你。”
“閉嘴。”
童蕪的舌頭被細小如牛毛的冰錐圍住,别說說話,動彈一下就會刺破出血。
童蕪卻依舊要說,像含着針線腦,一字一頓盡力發音清晰:“你其實心裡也明白,這世上的問題,根本沒法靠強弱兩個字解決,因為每個人都是強,也都是弱。”
說完這句話,童蕪的舌頭也算廢了。從舌尖到舌根,原本一根完整的舌頭被戳成了掉絮的肉抹布,隻剩松垮形狀。
他最後隻能聽到暴雨砸在靈力結界上的聲音依舊很響,像破鼓萬人捶。
震耳欲聾的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再度蘇醒時,卻看到朝陽出,摸到晨露涼,也聽到了鳥啼歡。
他趕緊扭頭看去。卻看見傷口全部愈合的五隻纏頸雁妖,見他醒了,歡天喜地朝他的方向連飛帶跑。
但比起纏頸雁妖,好像有個更大的東西必須趕緊找到。
剛想到這,一道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高高在上地響起:
“你家不是世代以除妖為榮嗎,自己都死了,卻拿靈力護着一群妖?你那個爹若見到你此刻的樣子,肯定很想‘即刻斬殺告慰列祖列宗’吧。呵,人啊。”
童蕪循着聲音的來源,看向身邊不遠處的古木樹冠,但沒看到人。大概是化成本體趴在哪根樹枝上了。
一隻雁妖靠近童蕪後,反而不太敢活潑了,試探着将兩顆頭貼在童蕪的脖子和胸膛上,确認他的心跳無恙。
童蕪擡手遮住直照眼睛的陽光,伸出兩根手指到嘴裡摸摸舌頭,笑了。
“謝謝你。治好我們。”
“那群破鳥不是我治的。”洪覆可受不了這種誣陷,“是你自己臨死前,無意識将自己的靈力都往它們身上渡。你昏迷了快半個月,這群妖有的是時間吸收你的靈力,又吃了你煮的蟲子,能不好嗎?”
童蕪看着自己胸口的雁頭,一笑:“那我算是保護好了它們嗎?看來弱者也是偶爾有用的。”
“别蹬鼻子上臉。”洪覆的聲音一沉。雁妖躺在童蕪身上不敢動。
“當然還得謝謝你,沒在我醒之前把它們都做了烤鳥。”以及把我散佚的靈力都補上了。這句話童蕪終究沒敢說。
感覺再說,也确實有點太刺激洪覆了。臨死前的體驗,自己可不想再來第三次了。
樹葉簌落,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洪覆下一秒就化身人形,踩着林間濕漉的泥土朝他走來。
“你還要躺多久?趕緊起來。”洪覆擡步看似慢,其實移動速度很快,一腳就要踩上一隻雁妖的身體,吓得它叫都叫不出來,直接腳後跟追屁股地跑了。
童蕪無奈地抹了下脖子。上面是雁妖被吓出來的尿。
看到童蕪的表情,洪覆放聲大笑,笑得天上的雲層移動速度都快了不少。
但他笑了幾秒就收住了,即刻換上平常聞戰嗜鬥的臉。
“起來。蛇妖在你昏迷的時候出現了。現在去找它,你必須赢。”
“什麼?”童蕪直接原地起床,“蛇妖出現了?在哪個方位?”
洪覆沒直接回答他,隻遙遙盯着東北方天空飛過的一隻雄鷹。
“平日裡的小打小鬧,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洪覆說這話時,一隻眼珠還在擡起看鷹,另一隻眼珠卻是忽然轉變方向、明顯在盯着發抖的雁妖們,“但這隻妖,你必須獨力斬殺,我不會出手。若你無能,它肚子便是你最好的墳墓。”
“那隻蛇妖,我聞得出來。稠熱,陰毒,腐爛,吞咽,發酵。還有,”洪覆的眼皮全張開了,“消化,粘連,翻轉。還有謊言和陰謀的味道。”
“謊言和陰謀是什麼味道?”
童蕪一說,就察覺出自己有點破壞氣氛。但沒辦法,洪覆許多話他實在聽不懂,為防偏差隻能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必須知道更多關于這條蛇妖的細節,才能尋出克制的辦法并找到它。
洪覆的兩隻眼珠齊齊擠向眼角,像要看破童蕪急切真心發問的臉。
“是王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