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的隻差一點了。他看着前方泥土洞穴盡頭的嶙峋石洞遺憾想道,随即垂下頭倒在臂彎裡,全身上下隻剩下鼻尖處還凝聚着些微靈力,維持着最後一小方寸不被寄生蟲覓孔鑽入的淨土。
過去幾天了?混沌的腦海裡出現這句話時,他不禁在心底啞然失笑,想自己要真是屍體就好了,不會到現在還會冒出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并開始認真估算。
應該是不到兩天。感覺比兩輩子還要漫長。
就像是在瓢潑大雨裡一直裹着層瑟縮的雨衣,面料緊張,腳步局促,還不能讓下面的身子淋到一星半點。扯了蓋腳面,下巴颏就被卡;提了遮頭面,腳踝立刻濺濕。
這幾天就是一直這樣用剩下的靈力拆東牆補西牆……嗯不對,好像是兩天……兩天能說成幾天嗎……“幾”又要多少數字才算“幾”呢……
童蕪重複着往外輸送的機械動作。已沒有腦子去盛放答案了,隻能任由問題像剛孵化出的蠅虻,在自己黑漆漆亂糟糟的腦海裡無頭亂撞。
耳邊的蠕動聲泥濘滑密,龐大數量的寄生蟲妖身上發出的靈力光芒彙點成炬,蒙蒙得透亮他倒在泥裡的一隻眼。
另一隻還沒徹底沉入泥裡的眼,像被針縫住後、一點點崩開線,将全身剩下的一瓢可憐力氣都潑到這隻眼皮上,全力緩慢地睜開,在一片逼近的斑斓裡看到一抹如風沙般不定的光芒後,轟然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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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五面,這是什麼意思?你還怕我賴賬逃單不成?”
看着轟然關閉的洞窟門,妖七邊看着蟹催旗和鶴取互相攙扶着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邊痛心疾首地說道。
五面蜂王聽到他的話後,搖搖頭,一顆頭五張臉跟轉經筒似的搖,各類誇張的表情一閃而過,最後隻有喜笑顔開的臉不停出現在正前方:
“我是擔心他們跑。所以有毒的那杯誰喝?”
“我喝——”妖七從蹲着的姿勢提身輕跳、坐到了砧闆上翹起二郎腿,“你肯定是不會答應的。那麼隻有……”
童藤果斷打斷道:“你不問問人家,怎麼知道它不答應呢?”
五面蜂王搖頭搖得更快了:“我不答應。”
“為什麼?他的肉也沒見你少吃,他的人你倒是不饞了?”
五面蜂王的臉驟然停下,剛好卡在兩張臉的交界處,一隻冒着金黃細小絨毛的耳朵對着童藤:“留着廚子好做飯。廚子可以自割腿肉,但不可以死。你是人,你不懂?”
童藤氣得直對妖七點頭:“你還真靠這一技之長傍身了。”
“一招鮮,吃遍天。”妖七得意道。
司初聞着空中到處飄散的各味濃油赤醬,說道:“你釀出的蜂蜜味道都這麼重,什麼食材煮下去不都一個味道?非得他做飯?我看你們拿生肉蘸點蜜,差不多行了。”
“所以說外行人就是不行,隻知道吃個熱鬧。”妖七冷笑不止,“調料重才更顯出廚子的手藝,這些調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光聞下就要掉舌頭了。沒有我時不時來改善夥食,它們就隻能靠授粉的那點花蜜和偶爾路過的生肉果腹。知道什麼叫由奢入儉難嗎?吃過我做的飯,這輩子就已經擺脫了得過且過吃飽拉倒的妖生!”
五面蜂王的臉像機關卡殼被拍了下,終于轉到下一張臉:“沒錯。所以誰喝?”
到底是能化人形的妖,五面蜂王此刻的語氣還維持着平和,但周圍那些振翅高頻到洞壁上的老藤奇草随之一同顫抖的蜂群顯然暴露了整個族群的真實想法。
童藤和司初擡頭一瞧,烏泱泱、金閃閃,目之所及處全是閃着光的複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口水反光。
妖七雙手往背後一撐,讓自己小指上的黑戒趁機多吸收點砧闆上殘留的蜂蜜,好整以暇開口了:
“要我說,醒着的人都不樂意的話,就讓睡着的喝呗。在睡夢中安詳死去,這可是教義福報呢。反正你們之前也讓他喝過一碗蜂蜜了……”
“不行!”這次隻有童藤出聲。
司初一臉惋惜。但還是沒說什麼。
童藤自然知道旁邊司初是什麼表情。但他實在做不出推無知無覺的人出頭當替死鬼這種事。
蜂群的密度還在不斷增加。已經近到可以看清它們身上各種奇怪的器官了。
童藤一咬牙,道:“我喝。”
這次是司初斷然否決:“你過點腦子。這時候肯定要犧牲戰力最低的那個。都煙子喝,最合适。”
五面蜂王已經不耐煩了。它一勾手,将托盤上剩下的最後一顆車輪草苞用靈力送到都煙子嘴邊,預備直接灌下。
“搶來搶去,都是假的。那裝睡的人喝。”
裝睡?童藤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身子先動了——
“嗯?”妖七眯起眼,看着背着都煙子的傀儡擡手打開車輪草苞,卻不料那些蜂蜜并未被潑灑在地,而是直接滲入傀儡之中,與童藤的靈力混為一體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