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七身子不動,左手五指猛地張開,伴随的是鎖鍊另一頭被纏住的五隻妖的同時崩消。
“晏琢啊,你一向是我們中最務實的,肯定知道現在沒時間長話短說。兩句話,替我去滿月鎮看着他們,彙合前我不想看到超過一人以上死。以及對于任何想混入你們的外來者,先留着命,等我到了再處置。”
“什麼意思?你要跟我們分行?你和誰走?”
晏琢沒等到這句回答。因為他忙着躲開一旁忽然伴随暴怒鴨叫襲來的毒風流,與妖七就這麼錯開,再沒有對面詢問的機會。
就這貨色,是真不值得浪費在清坊最後的那幾分鐘寶貴時間和自己交代吧。晏琢看着身形神态皆如驚弓之鳥的辛須嘗想道。
本來他還以為是個實力超群的高手,再不濟也是個玉石俱焚擅長同歸于盡的不要命者。眼前這位,兩邊都不沾。
關清之逼着辛須嘗、辛須嘗拉着晏琢的隊伍在行進,童蘇的手指與此同時也指向了另一邊。
“哦,是我說錯了,這不叫續命。因為高貴的鲛人貌似不僅要問人類買壽,連延續下一代的能力都沒有啊。”
他指的另一邊,同樣擁着上百個鲛人,都是剛從另一邊挑完人回來的。
它們手裡都捧着一坨長着眼珠的不明血肉——顯然,是從第二道工序裡拿來的。此刻都翹首以待負責處理人類屍身的鲛人将掏空的上半截身體帶來、好盛進它們的“嫩魚籽”。
而正在等待的鲛人在交付“嫩魚籽”後,立刻遊到珊瑚礁牆邊,挑選好堅硬強韌、纖薄如刃的凸起枝桠,找準角度、下定決心,便一口氣從尾鳍劃到肚臍下的魚鱗,刮下來一長條帶皮肉的鱗尾。
站在正中間的童蘇看到了,剛遊過去關清之也看到了、且看得更清楚:每隻鲛人的血都是不同的顔色,且血珠遇水即刻凝結,就像海竹翠那晚傷口漏出的血一樣,變成了珊瑚質地、或圓或扁的東西,将鱗尾被劃割的截面堆成礦石結晶一般。
随後,它們帶着忍痛的笑容,興高采烈地捧着刮下來半條的肉、拖着被刮走半條的尾,身下身上的受創出血處在水母照耀下閃着五光十色的光,歪歪扭扭地遊到負責拼接的鲛人身邊,排隊等候輪到自己的“嫩魚籽”正式邁上成為高貴的鲛人種族的第一步。
“哎呀,剛剛不是讓人發通知了嗎,今天海面起暴風雨,沒有月光啊!你們過來時都不擡頭看天的嗎?要疼也不挑個好日子,這下好了,還得多疼一天一夜。”負責拼接的某條鲛人埋怨道。
梳蠟鞭冷眼抱胸看着童蘇:“你在說什麼?我們可是世界上唯一能正确賦予下一代生命的種族。”
随後,它不等童蘇反駁,緊接着說道:“果然像你們這些隻能作出繁衍的動作、卻不能決定繁衍的後果的低等種族,是不能期待你們理解更高等的存在的。你用你那兩隻人眼珠子好好看看,我們不僅能随時選擇下一代出生的時間,還能任意挑選它們的外貌……”
它說到後面,童蘇掏了掏耳朵,再彈走:“我管你這些?邪門歪路,别說我不能理解了,我根本不想理解。懶得聽你扯,一句話,我弟弟童蘿在哪?”
“這不對啊。”而這邊,關清之掃視一圈後,發現眼下在場的鲛人選的全是成人屍身,沒一個選小孩的。那為什麼自己上次被水螅網一口氣分配帶十幾個小孩?如果它們的審美都是偏成熟,那些小孩又是誰的“嫩魚籽”??
他直接往鲛人聚集處靠近遊去。途中經過不少正在斷尾的鲛人身邊,引起它們的大呼小叫,但當發現關清之并不是觊觎它們珍貴美麗的血液後,便漸漸歇了勁,但每條鲛的眼神都不滿地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關清之直接繞到正在排隊的鲛人最前面,無視身後一片“怎麼有鲛插隊?!”“不對,竟然是人!”“是流凸玉大人讓進來的那批嗎?”的聒噪議論,直接對一條坐在互相疊搭套嵌的貝母殼桌後、看起來似乎在這道“工序”中擔任小頭目的鲛人說道:
“你們今天……”他忽然一卡,在腦内迅速找了個不貼切但實用的詞,“……今天進貨的人,就隻有這些嗎?”
而那條小頭目鲛人披着一身白金璀璨的毛發,蓋着黝黑發亮的皮膚,多看了關清之的臉兩眼後,便移開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了:“人類不能領嫩魚籽。下一個,下斷鱗先拿來給我,上斷體去後面領,别忘了拿标記海帶,搞混了不給重種。”
關清之也不急着繼續開口,先冷眼觀察這黑白配鲛人手中的動作。
它接過剛惡狠狠擠開關清之的鲛人手中的斷尾,流利地上下翻倒檢查一遍,說了句“割得太過了,多的會裝在烏賊裡連同嫩魚籽長成後一起還給你”,檢查說話、手指翻飛間,靈力也不知何時動用催發的,已經将凝成固态的鲛人血重新化作瑰麗的液體,呈抛繡球狀湧灌入到一邊堆積如小山的透明烏賊腦袋裡,剛好灌滿五個腦袋。
關清之忽然想到在岸上搗海帶的情景。怎麼總感覺有些地方莫名的熟悉呢?
梳蠟鞭的眼睛像兩顆浸在蜜蠟裡的棗,油汪汪的兩丸,瞳仁雖小得幾乎看不見,可作為本道工序的總負責鲛,任何動靜都逃不過它的小瞳仁。
它先是瞄了眼關清之所在的位置,再不動聲色地極快移回到對面的童蘇臉上,道:
“喏,不就在你同類的身邊嗎?在那躺着呢。”
童蘇順着它指去的方向看去,卻隻看到關清之立在那、身後還有鬼鬼祟祟的辛須嘗和一臉無謂的晏琢在靠近。除此之外再無别的人了,隻剩下那些神經兮兮的鲛人。
“哪?”
梳蠟鞭捂着嘴怪聲怪氣道:“你們不是有血緣關系嗎?怎麼換個打扮就看不出來了。”
什麼打扮?童蘇又仔細掃視了一圈,隻看到這片枝桠交錯外凸的闊袤珊瑚礁牆下,不論人類還是鲛人,即使有些地方數量衆多聚集起來,看上去也不過像是紮堆的灰塵團,無非顔色紮眼點。
但他有自信,小蘿若真混在其中,不管躺着站着坐着暈着甚至死着!自己也絕對認得出!
梳蠟鞭看着童蘇的臉色像被點燃的幹草垛,越來越焦旺,細小的瞳仁狡黠一閃。
“找到了嗎?不是都說了嗎,就在那顆毛茸茸的旁邊。喲,你這邊被擋住了,來我這邊看。”
說着,它就将童蘇往自己這邊一扯。
被拉過來的途中,童蘇的眼角看到另一邊懸滿人屍的礁牆,内心的不安感頓時燒了起來。
難道小蘿身上被這群鲛人紮滿了珊瑚刺?被安進這片牆裡了?拟态到這地步,怪不得自己認不出來……不,不可能!
童蘇越恐慌,這梳蠟鞭就越得意。
它也不知道水螅網那幾條鲛怎麼搞的,連區區幾個人類都擺布不平,眼前這傻大個雖然比大部分鲛人都長,但也不過如此嘛!
好玩,真好……梳蠟鞭還沒想完,遠處的一群鲛人獨有的高音頻尖叫聲就通過水波疾速傳到耳中,令它笑意頓僵。
童蘇聽不到聲音,但他看得到一片鲛人騷動四散開來,還順帶着偷溜了不少膽小的水母。
五顔六色的尾鳍觸手翻飛逃離後,露出被砸得七零八碎的貝母桌殘骸,依舊端坐在大扇貝中央的一條黑膚白發鲛人,和正施放完術式、靈力在水中如散胭透霞的關清之,以及還維持着半蹲在桌下姿勢吃鱿魚絲的童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