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他是被蛾子粉嗆到了。喉嚨真有點癢。
蛾妖們無語,還以為人要放大招呢。
但同樣,它們無語歸無語,朝人靠攏合圍而來的動作卻是一刻都沒慢下來、甚至更快了。
頻率越來越快的它們,此刻發出的振翅聲四面八方如鐘磬鳴,再加上山谷本身特有的聚音回聲效果,光是産生的音波就像是無數細韌的鐵絲、直要一根根戳進聽者的太陽穴裡。
司初沒有再發動攻擊。他又想起了童蘇婚禮當晚的景象,想起了那條鳗魚妖的悲憤高吭。
看來妖這玩意兒是制造噪音的慣犯。但不管它們是刻意還是無心——司初調整身形姿勢,這次是瞄準了自己的線——這東西果然還是适合被打到徹底發不出聲音為止。
“現在是要來個大的嗎?”妖七問道。
司初看了他一眼。這人還真好意思就光站在這啊。
司初的眼神随着他身上如飛蛾撲粉般彌散開來的淡灰色靈力一起抵達了妖七身邊。
妖七看着自己肩邊臉側那些如日出前森林裡泛起的不詳霧氣的靈力,擡手用指頭彈撥開:“不要這樣看着我嘛,司家主。我說過了,我們現在可是一隊的。”
“是嘛?我怎麼記得,”司初側身半展臂轉腕,身邊的灰色靈力繼續不斷擴大并稀釋色彩于空氣中,漫過妖七的耳畔發絲,不知去往何處,“你說我們是必須聽從于你的關系,得按照你的吩咐走每一步?”
妖七一笑,背對着司初離開他身邊由濃轉淡的靈力“霧池”走向懸崖邊,就像從森林中央走到邊緣、看着眼前的景象由晦轉明,看着視野内谷的全部區域被蛾妖們一隻隻一片片一群群地漸漸鋪滿。
谷底的蛾妖比天上還多。如果說天上的是毛毯,谷底的就是剛被剃下來、在地上積成小山的羊毛堆——兩個做夢者剛剛就是這麼義無反顧地躍跌進這群“羊毛山”裡,再也看不見一絲蹤迹。
不知道現在他們的夢會不會也沾染上這些閃閃發光的磷粉呢?
“目前為止,你們仨還是乖乖按照指示走的。”
妖七看着試探飛到他眼前五六米遠的幾隻蛾妖,眼光随寒鐵光芒一閃,鎖鍊倏現慢收,享用吸收着沾染上的磷粉,鎖鍊在被斬斷後落下的零碎翅膀裡後撤回戒、和他的表情一樣像一條覓完食優哉遊哉回洞的蛇。
司初聽到這句話,不知是因為這話本身,還是近日的各種因素加在一起、積重難返,他的面容在這片灰色類霧空氣的正中央顯現出一個像古樹皴裂樹皮般陰沉的笑容。
也許是因為他很少笑,他笑的一瞬間,甚至有種和周邊環境割裂開來的感覺。
與此同時,妖七聽到緊扒在自己皮膚上的光暈發出輕微的破碎聲——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是因為司家主的笑容太難得可貴,而是周邊的環境真的“裂開”了。
司初看向他、微扯開嘴角的那一刻,所有濃郁的、稀薄的、近人的、靠妖的深灰淡灰靈力,那些原本存在感微弱到像路邊的石頭,即使眼睛看得見、也不會将其放在心上的靈力,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完成了力量的灌注,網住了妖七和他眼裡能看到的全部眉鈴鈎蛾妖。
他和它們像是被撒上漁網的一域蝦米。
像轉換角度後才能通過反光看見的蜘蛛絲,司初先前不斷往外漫溢靈力、近乎于浪費的行為,此刻早已完成了在目之所及處的全部織羅,正在森然反光出其龐大的架形。
妖七擡起手背看到本被壓縮到近乎看不見的護體光暈被此刻乍現的靈力勒出極細的裂痕,恍然大悟:
“果然捕蛾子還是得靠蜘蛛網。小初的腦子轉得真快……”
話音未落,妖七的上嘴唇就被一根陡然出現的灰色靈力彈破,往外汩汩冒細小的血珠。
司初站在那裡,看着自己的靈器剩下的半截正順着布下的靈力網一點點往自己和妖七這邊歡快遊歸,神态像個早已習慣捕撈豐收的漁夫:
“從現在開始,隻剩下我和你。你要麼在我的‘網’裡照我的吩咐做,要麼就下去一起陪他倆。”
妖七快速伸舌舔了下嘴,血珠還沒來得及看第二眼朝陽的美景就重新落入漆黑的肚子。畢竟不浪費可是他身上最大也是唯一的美德。
“意思是我要麼陪他倆,要麼陪着你?”
司初看着從妖七上唇峰一直延伸、纏繞滿其周身的線,看着他耳廓上的、手指上的五花八門首飾在朝陽下的反光蓋過了自己的靈力,也開始學起他往日的樣子,拉長兩邊嘴角,擡手伸出中指和小指,興緻大發回答其明知故問的問題。
自然,司初這個擡手牽扯無數自他手心而發的絲狀靈力,一時間蛾翅被割被片、簌簌掉落聲甚為磅礴。
雖然這些聲音很大,倒也不妨礙他欣賞傾聽眼前人身上光暈被他的線緊緊壓入的對峙聲音。
“意思是你現在必須聽從我的命令。你負責打,我負責看你打。”
果不其然,對面馬上開始讨價還價叫苦不疊:
“我一個人打啊?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一起幹更有效率嗎?更何況,你确定要把自己的寶貝靈器全部拿來對付我?不覺得這樣本末倒置了嗎?”
妖七邊看着司初的臉說話邊笑。這次是真笑,皮笑肉也笑,笑得可開心。
看着他的臉學着自己素日的表情,真有種喜感啊。他自己都快分不清是在笑模仿的司初還是被模仿的自己了。
司初聽完後,臉上模仿的淡笑分毫未改。而正是因為他臉部肌肉都未曾動一下,妖七發現他眼底或許是因熬夜趕路而生的煩躁此刻早已是藏都藏不住了。
看他這個表情,按常理推算,他的下一步應該是——
“懶得跟你多說。”
話音剛落,線反光一閃,速度太快,以至于甚至還能看到停留在空中的殘影,精準無誤地分割開妖七的右耳和頭部的連接處。
這道攻擊太快。快到妖七還沒反應過來,還在多嘴多舌自說自話:
“真是辛苦我們小初,啊呀,又說錯了,是司家主到現在才爆發了。不對,獵妖世家的家主應該以除妖為己任,而不是以除獵妖人為本職——我應該稱呼你,豢妖部司妖尉?”
站在灰蒙蒙空氣中央的司初眼底的疲勞,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像起霧清晨的蛛網,頃刻間像收集滿了水珠,折返出光芒,又轉瞬即逝,恢複到仿佛隻是單純熬夜趕路後的倦累與煩躁。
但隻有妖七知道,這雙在蛛網和灰塵中壓沉的琥珀瞳孔,就像地底的琥珀一樣,此刻才重新見光、在朝陽純淨的照射下真正顯現出裡面層層黏裹封印的東西。
想着想着,他的血液又開始興奮地跑偏。右耳之前受過傷的半圓形結痂輪廓不禁熱癢起來,有一種血痂線像被點燃的煙火線般迅速蔓延開來的感覺。
又熱又涼的感覺很快從耳朵擴散到整個頭部。他甚至幻聽到血液冒泡滋滋擠出的聲音。
現在隻剩下他們倆真是太好了。因為剛好兩個人都懶得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