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有這種想法?”在開始打擊他之前還是先了解一下他是怎麼想的吧。
“不行嗎?我的個子還會繼續長的,幾年後會比你還高。再說了,我不怕危險。”源之助答非所問。
不怕危險?他認為自己勇敢的依據是什麼?緑想起今天看到的細節:“你今天打架前先脫了鞋,是要和他們死拼的意思麼?”
“對!”提到吉三郎,源之助的眼睛像要冒火。
“他們做了什麼?”
“羞辱我父親,竟然說他……死得好……”
“……難怪你挨打也不會掉淚。”
“掉眼淚?我當然不會掉眼淚!父親曾說過,人之所以會哭,不是因為難過,就是覺得自己可憐。我不難過,更不認為自己可憐。我要是掉眼淚,還算什麼男子漢!”他昂着頭,眼神堅毅決絕。緑有種直覺,這個少年身上有着可貴而危險的剛烈。這份剛烈可能會助他絕地重生,也可能會将他催折。不知道再過十年,他會成長成什麼樣子?
“有骨氣。不過我拒絕,除非你老實回答我為什麼想入隊。你該不會是想報複他們吧?”緑對其入隊動機表示懷疑。
“要是我夠強,就沒有人敢來騷擾我們家了吧。”面對緑的直視,他躲閃着目光。
緑不想對别人家的情況刨根問底。她歎了口氣,“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源之助。我必須明确地糾正你,鬼殺隊的刀是用來保護人的,是絕對不能對着人的——隻是威懾也不行。現在的時代不同于過去,僅靠武力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如果你隻是想保護家人,有許多比加入鬼殺隊更好的辦法。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的請求。”
源之助垂下眼簾,他知道啊,可是……
“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裡吧。謝謝你的幫忙,喏,這是報酬。”緑向他攤開手掌,裡面是兩日元和一枚香囊,“這是紫藤花香囊,鬼不喜歡紫藤花,可以戴着護身。不過我隻剩一個了。”
兩日元,對源之助來說太多了。他目不轉睛地盯了好一會那兩枚硬币。緑見他遲遲不接,剛要準備把它們塞進他手裡,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香囊,掉頭撒開腳丫子跑掉了。
“謝謝你替我解圍!”他頭也不回地大聲喊,高舉起香囊大大地揮了揮,倏地消失在拐角。
“一碼歸一碼啊,死心眼兒。”緑怔了一會,反應過來後捏着手裡兩枚硬币嘟囔道。
(三)
下雨了。
對鬼而言,雨夜是最佳狩獵之時,雨聲可隐其蹤,雨幕可蔽其形。
頭戴鬥笠的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巡視。果然還是露出馬腳了啊,她能感受到對方以為下了雨便能肆無忌憚。左手握着長刀,大拇指抵住刀镡,她已做好準備一戰。
目光捕捉到它了。它也發覺了獵鬼人的存在。該死,緑沒想到它擄了一個路人作人質。村鎮到了夜間通常少有人出沒,何況是雨夜。緑必須速戰速決,多拖一分鐘,人質的性命危險更增加一分。
那鬼橫抱着人質,雙臂緊緊夾住使之動彈不得。它騰空而起,一躍踏上房頂又跳往更高處。緑緊随其後,突然,她的瞳孔劇烈一震——
那隻鬼竟然在高空中将人質抛到地上!它意圖利用人質脫身,逼緑去抉擇先救人還是先殺鬼。鬼賭緑會選擇前者,如此它便能迅速逃離了。“啊——!!”墜落的人質驚恐地慘叫。緑再怎麼恨被鬼拿捏也不得不趕去接人。她拼勁全力伸出雙手,正如一年多前她努力拉住自己的一線生機,現在她要接住别人的生機。快啊!再快一點!就差那麼一點,緑站在屋頂上,全力一抓也隻扯了人質的一角衣擺。衣擺被她攥在手心不到一秒便滑落,那人摔在屋頂上,滾了幾圈後又從屋頂掉在了地上。
天啊!不能原諒!熱血上頭的緑仿佛不受控制地繼續追鬼,追魂索命,直到将其斬殺才返回人質那。适才周邊太黑,加上下雨,她都沒看清人質。
人質是源之助。
“明日,我們盡力了,但我們能做的隻有讓這孩子不那麼痛苦了。”小醫院的隐惋惜地低聲說,“你待會進去陪陪他好嗎?麻藥藥效快過了。”
緑央求隐快去把他的家人找來,“橘醫生,你知道笹垣家嗎?拜托你了,他不能孤零零死在這。你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不是嗎?你知道他家的吧。”她反複地念叨着拜托了,聲音越來越小。醫生保證他現在就托人去找,“明日,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你必須冷靜一點。這裡認識他的人隻有你,能讓他安心一些的隻有你了啊。”
緑緩緩蹲下來,蹲在手術室外緊捂着臉,腦海一片混亂。無盡的悔恨淹沒了她。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接二連三犯下緻命的錯,讓鬼擄到源之助,沒有第一時間救他還先去斬鬼。她怎麼會這麼蠢!
“明日,他醒了。”
緑深吸幾口氣,擡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臉,努力讓神色平複一點才走進去。“源之助……”她在手術台邊半蹲着,好離他近一些。源之助和白天判若兩人,那是生命即将流失殆盡的模樣,和她見到的小林的最後一面一樣。
“對不起,源之助,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姐姐,雨停了嗎?”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氣若遊絲地問。
“還在下呢。”
“太好了……我本來,是要給我媽媽送傘的,她每天很晚才下工……”
“源之助,你為什麼沒帶我給你的香囊呢?”
“我妹妹一個人在家……我留給她了……姐姐,你要是見到了我媽媽和妹妹,替我捎句話好嗎?”
“好,你說。”緑忍住哽咽。
“不要哭……不用哭……媽媽不哭……”他奄奄一息地說着,音調裡有一絲恐懼,眼角滑過一滴淚,“姐姐,我不想死,不想再讓她傷心了……對不起,媽媽。”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重複着“不哭”、“不哭”。緑靠得再近,漸漸地還是聽不清他臨終的呢喃。呻吟越來越模糊,直到淩晨一點,在生死線上掙紮了許久的源之助解脫了。
(四)
笹垣,曾是本地頗有财力的人家,源之助過去也曾是名副其實的小少爺。鎮上唯一一家吳服屋,挂的就是笹垣家的招牌。笹垣家長房和次房的矛盾已經是鎮上公開的秘密,據說當中有人還沉迷賭博。總之在經曆了各種烏煙瘴氣的内讧亂鬥後,這個家族沒落之時,源之助的父親也去世了。他母親不得不放下夫人的架子,去給别人幹雜活來糊口。
這就是那孩子那麼堅強的原因啊。
他死前的那一滴眼淚,滴進了緑的心,激起了千層浪。
從前,為了賺錢自立、尋找自己的家才加入鬼殺隊;如今,她找到了新的理由,握刀的理由——“我,再也不想看見那樣的眼淚了。”她隻有這個念頭。僅僅隻是不想看見年幼的同胞無端地死去啊。
源之助說,人之所以會哭,不是因為難過,就是覺得自己可憐。緑苦笑,她為孑然一身而悲哀,何嘗不也是一種自憐?不要再為自己傷感了,也不要因為覺得自己可憐而掉眼淚。就算一個人又如何呢?去成為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夠超越痛苦的人吧。
到了離開這裡的時候了。走在橋上的緑,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呼喚。“明日小姐,明日小姐,請留步。”
那位喪子的寡婦邁着細碎的步子小跑追上來。緑在她面前無地自容,還未開口,對方便深鞠一躬,說了一句讓她震驚的話:“謝謝您将小兒帶回來,實在感激不盡。”
緑從驚訝中緩過來,連忙扶起她,“夫人,千萬别這麼說!是我沒能保護好他,沒能讓他活下來……對不起,請您節哀……”
婦人望着她,雙眼蓄滿淚水,“請别自責,這不是您的錯。無論如何,您都是保護過小兒的人。請您路上小心。”
緑想起了什麼,她從口袋裡摸出幾枚一元硬币。“這是給源之助的報酬,他沒有拿。”
“若是源之助已經決定不拿,那我也不會收下的,謝謝您的好意。”她堅持源之助的選擇。母子二人執拗起來一模一樣。緑别無他法,久久無言,最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再見了,請您多保重。”
走過小橋,她回頭看了一眼。一身黑色喪服的婦人站在橋上目送着她。她是如此消瘦憔悴,風似乎随時會将她吹走,但緑覺得她會撐住的。也許因為她是源之助的母親。
又下雨了。淫雨霏霏,緑行在土路上,心血來潮,吟誦起一首古老的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第九回完)
——————————————————————
*我以為會邊寫邊哭,事實上對着電腦太久,眼睛幹得像沙漠……但是寫這一篇時的心情确實不咋好(??ω`? )
*夾帶了私貨,我愛的《十二國記》和《三月的獅子》(羽海野千花老師是我最喜歡的漫畫家之一,《蜂蜜與四葉草》都要被我刷爛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看出來(?▽`??)
*先關注我的讀者可能會有點印象,在我手滑誤删的那批文中,源之助有出現在緑的叙述裡。他本來沒有名字,故事比現在呈現的更單薄。本來大綱裡沒有當助手的劇情,寫着寫着感覺轉折太生硬了,就增添了這一段情節來緩沖一下。
曾經有開過腦洞,如果緑收徒弟,會有兩個,一個是笹原源之助,另一個是名叫八重月的女孩。琢磨着這個腦洞可能不會寫出來,就把笹原這個名字拿出來用了。起名真好玩。
*Aimer那首《茜さす》蠻應景的
*獨行篇至今每回都有死者,下一回絕對沒有了!下一回為獨行篇最後一回,也是前塵卷的完結,畫個溫情點的句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