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幕
“義勇先生!小緑姐!”前天抵達竹林道場的竈門炭治郎聞聲從宅邸裡屋二層跳出來,第三隻鎹鴉盤桓在他身邊。
“西北!西北!向上!”岡急吼吼地展翅低飛在前,為衆人帶路。三人頭頂月明星稀的夜空,穿過茂密竹林,在可見度極低的黑暗森林裡疾馳。“再快點!主公大人的宅邸沒有護衛!”義勇迫切地沖在最前,少見地表現出急不可耐。
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令所有人刹住腳步,震撼地在原地愣了片刻。沖天的硝煙與火光照亮了夜空,巨大的沖擊波撼動了層層密林,滾滾熱浪中一股濃烈的□□的氣息撲面而來,破碎的瓦片和木片四處飛,此時無需鎹鴉領路也知道目的地了——産物敷的宅邸竟爆炸了!待他們趕到宅邸院落,一幕怪異的情景赫然映入眼簾:熊熊燃燒的殘垣斷壁中,幾段樹幹般粗大的黑色巨刺将一個赤裸上身的男子牢牢貫穿釘死在原地,他身前一名渾身貼滿符紙的女子的半截手臂還沒入他的體内。雙方拉扯着僵持不下之際,男子騰出左臂生出數十條扭曲飛舞的黑血枳棘刺向岩柱。悲鳴嶼行冥靈活地大力揮動闊斧将其全部斬斷,沖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衆柱高呼:
“注意!此人便是鬼舞辻無慘!就算将其斬首也不會死!”
此話一出,橫眉怒目的衆劍士無一不殺氣騰騰地舉刀揮向那個波浪短發、梅紅色眼眸的男子。夜空中,面對那十幾道撲向自己的婉若遊龍的耀眼劍光,他卻胸有成竹地獰笑起來。緑霎時覺得腳下一空,燃燒的大地瞬間“打開”了許多扇木門,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墜落進去。
無慘的瞳孔細如銀針,他仰天狂笑,露出尖銳的犬齒:“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逼入絕境了嗎?你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隻會是地獄!礙眼的獵鬼者們!我今晚就要把你們統統殺光!”
炭治郎竭盡全力,要在無慘徹底消失在其視線範圍内之前大喊:“要下地獄的人隻會是你自己!你休想逃走!我們一定會打敗你!”
“那就來試試看吧!竈門炭治郎!”鬼王的聲音消失于另一扇門中。
他們究竟身處何方?怎麼會有這麼奇異的空間?在不斷下墜的過程中,緑與無數道門、無數條走廊擦肩而過。她勉力調整了姿勢,踏到了最近的門檻,翻了個跟鬥落在了應該算是天花闆的木地闆上。那是一間十疊大的和室,她跑到屋外,走廊上的義勇挂在欄杆上,剛好扯住了下落的炭治郎的羽織,後者得以緩沖落地。緑的“小心”還未說出口,炭治郎已經敏捷地轉身一擊斬殺了身後的異形鬼,縱身一躍到他們所在的走廊。
他們緊按刀柄,四處張望周圍的環境,炭治郎喃喃道:“這裡是……鬼的巢穴。”在他的鼻子聞來,從來沒有一處地方的鬼的氣息會比這裡更濃郁。放眼望去,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向右無限遠,穩定不滅的昏黃燈火森然詭異。根本望不見盡頭的建築如同具有生命一般,目光所及之處的走廊、樓梯、棧道、拉門、房間接連不斷地旋轉和位移,令人眼花缭亂。木制結構摩擦碰撞的聲音在這個龐大的異空間裡回蕩。他更仔細地嗅了嗅,确定有看不見的鬼群位于三百六十度的每一個方向上,正向不同的地方移動。
他身後的紙門豁然拉開,湧入一大群奇形怪狀、像從《百鬼夜行》裡爬出來的鬼。義勇與炭治郎用水之呼吸相互配合着斬殺完後,緑也收拾完了從天花闆上擠下來的蝦兵蟹将。
“走了!”義勇說,二人随即跟上。
“就算是雜魚也比以往強了很多,怪不得之前都銷聲匿迹了,無慘給了它們更多血吧?好削弱我們。”緑低聲說,把源源不斷奔過來的鬼砍得支離破碎。那一張張蒼白、灰青或蠟黃的臉已經變形錯位,眼珠暴突,相貌醜惡,人的痕迹不複存在,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無慘到底制造和集結了多少鬼啊!癫狂的衆鬼循着人味而來,它們已經喪失了理性,踩踏着同類的軀體或屍骸向前貼地四腳攀爬。任何人在此時此刻都不可能會同情它們,隻會覺得惡心。若他們三人有一絲遲疑,都會被拖入鬼群中被撕咬得粉碎。
凄厲的鳴叫此起彼伏,緑在奔跑時低頭掃了一眼,斜對面下方的懸空樓梯上已經有隊員犧牲,殘酷的虐殺在她眼前上演:一名年輕的隊員被惡鬼從背後死死鎖住,鋒利的爪深深插入其胸腔,血淋淋的髒器被撕扯出來,破爛的黑色隊服下的白襯衫浸透了鮮紅色的血。青年似乎沒死透,但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隻能任其擺布。三五成群的鬼踩着他掉落在地上的日輪刀撲到他身上,争奪着啖肉飲血。混亂中甚至有幾隻體形較小的鬼被同類撞翻,飛出樓梯,跌落至深不見底的地方。
在人鬼的戰場上,殺與被殺、獵物與狩獵者的劃分已經暧昧不清,唯有強與弱是絕對的。站在這裡的時候就應該有所覺悟:要帶上一顆最狠毒的心,用盡所有的武器和手段去摧毀對方,哪怕指甲斷光、牙齒碎掉。落進無限城裡之後除了戰鬥沒有第二種選擇,不管對方曾經是誰,隻要殺掉就好了。正義、熱血、浪漫的榮耀,那些别人以為的殺鬼之道,緑嗤之以鼻,她甚至忘了自己在煉獄杏壽郎墓前說過的話。心跳加速,熱血上湧,體内沸騰的能量隻不過是一股發自内心地、純粹想要殺掉猗窩座的殺意而已。她有種預感,這個她發誓賭上性命也要殺掉的家夥一定也在這裡!
那匆匆低頭的一瞥讓一條漏網之魚抓住了機會,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比巨蟒還要粗的蛇尾絞住緑的腰,将她卷到半空。那張慘白幹枯、質地粗糙如岩石的面容驟然湊到緑面前,嘴像蛇一樣誇張地裂到耳邊,往外凸出的細長牙齒根根如竹簽。它隻需再使點勁便能勒斷她的脊椎,但是太慢了!緑面無懼色,穩穩地一刀捅進它張開的血盆大口,向外側猛地一剜,随着骨碎的聲響,頃刻間就劈開了整顆頭顱。蛇尾瀕死前的全力一縮,也在擰斷她的腰之前被義勇砍成了碎塊。纏繞她的屍骸無力地松開、墜入深淵,在半空中分崩離析。它肮髒的熱血噴得她渾身都是,不過再過片刻也會化為灰燼散掉的。
“小心一點。”義勇利落地甩掉長刀上的血,嚴肅地告誡他們。
“抱歉。”緑用袖子随便抹了抹臉上的血污,馬上跟上他們向前跑。他們靠着炭治郎的嗅覺,全力趕往無慘所在之地。
猶豫便會死亡,所以不可恐懼,也無需顫栗,長刀在手,隻要将四方的鬼殺掉!通通殺掉!
越靠近中心,竟能隐約聽見誰在彈奏琵琶。樂聲逐漸清晰,真如鐵騎突出刀槍鳴,頗有戰鼓齊響的威勢。在人鬼清算千年賬的時刻,前方飄來狼首的鬼魅幽幽伴着琵琶聲吟唱《平家物語》的開篇詩:
“袛園精舍之鐘聲,奏諸行無常之響;
沙羅雙樹之花色,表盛者必衰之兆;
驕者難久,恰如春宵一夢;
猛者遂滅,好似風前之塵。”
這曲風淩厲的琵琶,婉轉滄桑的音調,是在為誰奏響挽歌?今宵之後,覆滅的是鬼殺隊還是鬼?
直到看清那熟悉的狼首,緑方醒悟過來,周遭的魍魉魑魅中應當有擅幻術者,但水平算不上精湛。她深感無語,已故的亡魂總是來到她面前晃悠,還跑來唱歌。斬破了幻影後,她大聲提醒義勇和炭治郎:“是幻術!當心!”
“鬼舞辻無慘!”炭治郎顯然中招了,可能看見了無慘的幻影,舉刀要朝着空無一人的角落砍。
緑趕緊一手拽住他的羽織防止他踏空,一刀劈開那隻想要趁機偷襲炭治郎的鬼,順便一腳把無首的殘骸連帶着後面爬過來的鬼一起猛踹到樓下:“這裡沒有無慘!都是幻術!你清醒一點!”
一回頭,她不得不單手擋住中術的義勇揮向她脖頸的刀,他的力道大得她手腕一抖。她皺眉大聲呵斥道:“你瘋啦?看清楚點!我是緑!醒一醒啊!”腳下的木門開始震動,樓宇像遭遇地震那般劇烈晃動起來。清醒過來的義勇警覺起來:“哪裡在戰鬥?不——”
“是上面!”緑仰頭望向震蕩的來源。某股勢不可擋的威壓正以高速往這邊直墜,伴随着層層木牆炸裂爆破的聲音,它是一路砸爛房間沖過來的!
“炭治郎!退下!”義勇大吼,在天花闆出現第一條裂縫前拔刀直沖。遲了,刀刃還未觸及那個模糊的虛影,義勇和緑連人帶刀都被彈到對面快速移動的棧道上。四周的鬼無法承受來者血脈的壓制,紛紛如鳥獸散,逃向遠處的樓閣。
“好久不見啊!虧你這種弱者還活着啊!竈門炭治郎!”
塵霧未散去,鬥之鬼對着炭治郎就是迎面一擊。在拳頭砸到臉上前,他奮力一躍,翻跳到猗窩座身後。“火之神神樂·火車!”那一拳打空了。火光一閃,鬼斷裂的左臂在與軀體分離了不到半秒便愈合了。轉身一道橫掃的鐵拳幾乎要打中炭治郎側臉,他飛退回來的同時用“火之神神樂·幻日虹”脫身,使得對方隻揮散了一片虹色的幻影。
“呲。”鐵青的鬼面一分為二,血花四濺。在他不敢置信地轉頭望向炭治郎時已恢複如初。映着數字的雙眸流動着鐵水般的金色,靛青的刺青在虬結的肌肉上微微顫動,筋節暴突,無一不彰顯着彪悍至極的惡鬼之力。上弦之三猗窩座歪一歪頭,全身骨骼發出輕微的爆響。
義勇還震驚于當初那個在雪地裡哭着向他下跪求饒的少年已經進步到了柱的水準,幾乎沒注意到緑的神色因見到仇敵而大變——眼裡閃爍着一種近乎狂喜的激憤的精光,灼人如烈焰。“時之呼吸,春之語·驚雷醒春!”一上來就是猛烈的突擊并不符合她一貫的作戰風格,但她對上猗窩座必會單刀直入。尤其是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具有迷惑性的含蓄攻擊根本不能解氣。可這回她的刀沒能像之前一樣将猗窩座的後背一分為二,對方開始認真了。他一個轉身用兩掌合住了她的刀!刀尖略略戳進小腹,沁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血。
“又是你啊。”猗窩座冷冷地說,一改兩分鐘前的亢奮,擡腳向後一記“冠先割”踢中從後方過來的炭治郎的下巴。後者勉強用刀擋住,迎面的沖擊還是撞得鼻血直流。
義勇趁機砍斷了鬼夾刀的雙臂,替緑解了圍。脫身的瞬間她立即改變策略,從攻勢較為密集的“夏之語”開始發動“四時輪回”的多連斬,義勇也以“流流亂舞”從另一面追擊。三者看似如共舞的落葉,被風吹得輕盈地盤旋轉動,實則每一次交鋒都招招緻命,都往對方的要害處猛擊。不但要在閃避中伺機攻擊,還要适應無時不刻在移動的空間。從走廊到天花闆,從棧道到屋檐,他們一路打穿了十來座房間,毀掉了二十多條走廊,打得碎瓦橫飛、木片四射。炭治郎瞄準時機上前助陣,猗窩座以一比三,卻比他們潇灑得多。好戰的鬼遊刃有餘地周旋于翻湧如潮的刀光劍影中,興奮地沉浸其中,鬥志越發昂揚:“很好!很好!是水柱嗎!我已經有五十年沒遇過水柱了!太棒了!這經過千錘百煉、行雲流水的劍術!”
當義勇的“凪”化解了狂暴且猛烈的“破壞殺·亂式”,猗窩座更是驚喜地高呼:“從未見過的新招式!快報上你的名字!我要記住你!”義勇卻漠然地回答:“我并沒有可以用來告知鬼的名字。而且我讨厭說話,别老跟我搭讪。”
“是嗎?原來你讨厭說話啊?我可最喜歡說話了!就算問上一萬遍,我也不會膩的!”
“破壞殺·腳式”往他的胸膛猛地踏去,他隻來得及用刀柄格擋。兇蠻的暴力震得他連連後退,尚未從踉跄中恢複平衡,就被緊接的“流閃群光”踢飛。義勇的後背撞破了數間房間,在牆上破開了一個個巨大的洞,不見其人。
炭治郎和緑條件反射般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哦哦,那家夥叫義勇啊。”猗窩座倏地微笑着出現在他們中間,雙拳打出流星雨般的“鬼芯八重芯”,同時對二人施以連續的暴擊。他們全力抵擋,長刀在手中不斷震動,幾乎難以握緊,最後也撞到了牆上。炭治郎多次使用火之神神樂的副作用愈發顯著,他的臉色發白,滿頭大汗,竭力調整快紊亂的呼吸。長時間高度集中的作戰突然被打斷,強烈的疲憊感瞬間灌滿了緑的全身。她背靠脆弱的紙拉門,氣喘籲籲,從裡到外都被汗水浸透了。兩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所幸還不至于緻命。
“我說怎麼有些熟悉,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吧?你這些奇怪的招,都跟當年那個臉上幾道疤的男人一模一樣。現在你終于達到那個家夥的水準了。”猗窩座對緑說道。他不再靠近,站在原地觀賞他們狼狽又搖晃着扶牆站起來的模樣。
“他也是個柱啊,同樣拒絕了我的邀請!可惜太陽出來了,沒吃掉那個口出狂言的家夥實在是我的心頭之憾!”
四十年?他說的人難道是小林宗介?三年前師父去世時不過六十五歲,當時應該二十多歲。師父竟然是柱,還遇到過上弦?他從來沒對她提過!她居然是從鬼的口中得知故人的往事!
猗窩座繼續喋喋不休,發自真心地流露出贊賞的微笑,十指依次拗得咔咔響:
“雖然我不喜歡對女人動手,但你的強悍毫不遜色,值得尊敬,配做我的對手!話說回來,煉獄也算沒白死在我手上。那晚倒在地上的你也好,你旁邊的紅發小鬼也好,都隻是弱者而已。而現在!你們已經取得了如此顯著的進步!我真是太高興了!高興得心跳加速!煉獄能死在那個夜晚,實在是太好了!死得其所啊!不然他很可能永遠都無法變得比當時更加強大,畢竟他是那種有着甯願死也要維持人類之身的無聊價值觀之人。”
“你在胡說什——”
“你tm給我閉嘴!”
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打斷了炭治郎的話,他驚詫地望向房間另一端的緑。
“你沒有資格議論我師父!更沒有資格提起煉獄先生!”她無法忍受猗窩座一再踐踏其底線,極度的狂怒使她強行振作起來了。
“為什麼?我是在稱贊你們啊,不管是你們還是煉獄都不算弱者。”猗窩座和顔悅色地繼續說,“我最讨厭弱者了,要羞辱我也隻想羞辱他們。那種隻配被自然法則淘汰的東西,光是存在都令我作嘔。”
緑的腦内一陣嗡響,聽不進炭治郎對猗窩座念叨的什麼強者保護弱者才是真正的自然法則雲雲。她隻是在想: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猗窩座還能得意洋洋地站在這裡?絕對不能允許他活在世界上!
“你有什麼好驕傲的?”怒氣到達巅峰時,她的語氣驟然冷得像散發寒氣的冰,絲絲吐露出尖刻的惡語,“你啊,就是個能兩腳站立的畜生。很有優越感是嗎?但你跟那些踩着同類屍體的低能鬼沒有任何區别。和你鄙視的人類比起來,你的心智和格局又有多少長進呢?你以為自己很強大,殺掉我們對你來說不難,但是滿口恃強淩弱的你的内在蒼白又虛弱!總有一天也會被比你更強的存在抹殺掉的吧!”
猗窩座的笑容消失了,他瞪大雙眼,有半晌沒出聲,手臂的青筋暴起,忽然朝身後的空氣錘了一拳,好像那裡有誰存在似的。他的表情和不解的炭治郎同樣錯愕。
末了,上弦之三緩緩轉頭,咬牙切齒對二人道:“你們這幫自以為是的渣滓,果然令我相當不快。”
“破壞殺·滅式!”
那是驚天動地的一拳,也是令煉獄殒命的一拳。巨大的沖擊波直接瓦解了緑的防禦技“水面鏡”,五髒六腑仿佛承受了敲擊鐘磬的大圓木的兇猛的一撞,靈魂都要被撞出體外。但她确實被彈飛出了滿是瓦礫的閣樓,掉入了不見盡頭的深淵。她在頭暈目眩中翻滾墜落,離剛才所在的地方越來越遠。透過自口中狂噴而出的鮮血,唯見猗窩座那個小點倏地躍過懸空的移動棧道,向落單的炭治郎揮出下一拳。很快飄移的樓閣阻擋了視線,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趁着神智尚存,她緊咬牙關想要維持全集中呼吸,盡可能提升□□的防禦力。動起來!動起來!轉動身體調整姿勢落地!可沉重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她摔破了兩扇拉門,好歹得到了些緩沖,最終幾乎是俯身摔進了某個空房間,内髒受到二次沖擊,還摔斷了鼻梁,多了處淌血的地方。
她必須逼迫自己設法離開,卻痛得無法動彈。這個房間一定發生過戰鬥,榻榻米上滿是深深的劃痕,斷裂的木闆搖搖欲墜。問題是幾盞燈籠都被打翻在地,火焰如滑行的蛇般向四周蔓延,高溫燙得皮膚發麻。再待下去,不是被燒死,就是吸入過多煙霧而死。
動起來啊!快動起來!
她不能繼續用呼吸法了,屏氣努力用酸痛的胳膊支起綿軟無力的上半身。好在高空墜落中始終沒松開過手裡的刀,她收刀回鞘,把刀鞘當做拐杖,脫下羽織掩住口鼻,慢騰騰地起身離開了房間。踏出房門的刹那,她幾近絕望。
這是一座燃燒的迷宮。
四周刮刮雜雜地燒着,她隻得盡量往火情不那麼危急的地方走。可由于沒有固定不變的房間,任何參照都失去了意義。上一秒剛躲到相對安全的轉角,眨眼的功夫又被轉移到烈火飛騰的走廊。火焰中的木房子發出岌岌可危的吱呀聲,頭頂的橫梁搖搖欲墜。彌漫的大煙中,朦胧可見不遠處有遊蕩的食人鬼搖擺的身影。火傷害不了它們,這裡是人的墳場,也是鬼的獵場。
其實她是被打入了地獄吧?
不知是室内的高溫還是體内的高溫,緑覺得自己發燒了,連睜開眼皮都費勁。雙肺急需清新的空氣,脈搏不正常地劇烈跳動,之所以還能活動,或許是死亡來臨前的回光返照吧。她死活不放棄掙紮,跌跌撞撞地兜兜轉轉,一心想要回到猗窩座那邊。活下去!她還沒有複仇!殺掉那個家夥之前還不能死!
“這邊,請過來這邊。”
幻聽嗎?她在火海裡聽見一個輕柔的女聲。變形扭曲的空氣裡,一個粉色的身影如幽靈般若隐若現。那個穿着粉色和服的女孩遙遙地立在左邊的長廊,看上去柔弱得手無縛雞之力,沒拿任何防身的武器,還在向她招手示意。無限城裡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類呢?緑的腦子也不清醒了,顧不上去想人家有沒有可能是僞裝的鬼,而按她說的照辦了。女孩見狀,轉身邁開姗姗碎步為她帶路。
“這裡是無限城,離中心越遠的地方轉動越慢,這片區域是每隔五分鐘逆時針轉一圈。請再堅持一下,沿這邊的樓梯下去,穿過廂房,從側門出去。”女孩溫順地細語道,她似乎對無限城的構造了如指掌,輕而易舉地領緑走出了險象叢生的迷宮。一出側門,視野豁然開朗:這個異空間裡竟然有一大片廣袤的蓮花湖!水池裡熒光點點,波光粼粼,盛放的蓮花亭亭淨植。陣陣清香的風拂過發燙的臉頰,人也清爽了些。
緑終于能夠放下捂住口鼻的羽織,貪婪地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急不可耐地跪在水池邊,掬一捧清涼的水洗洗臉。擡首遠眺,湖中央矗立着一座古樸的寺院,靜谧祥和的燈火安撫着窮途末路之人彷徨不安的心。地獄般險惡的無限城裡還有這樣清幽的淨土,緑納罕地想,難道鬼王也會禮佛或者拜神不成?
“此地不宜久留,小姐好些了的話就快點動身吧。”女孩在一旁有些焦急地催促她,折返回剛經過的廂房,帶她步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樓梯,一路左拐右轉。
“謝謝你救了我。不過,你是誰?為什麼會幫我?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緑的頭腦清明起來,不由得對這個行蹤詭秘的少女心生懷疑。她感受不到鬼的氣息,不如說,除了眼中的形象,她感受不到少女存在的氣息。
“我名為素山戀雪,是狛治哥哥的家人,絕非會陷害您的人。雖然改變不了狛治哥哥對您做過的事情,但請讓我多少幫一下您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狛治哥哥就是猗窩座,但他不是自願變成鬼的!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無論如何道歉都彌補不了您。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兩百年了啊……我們陪了他兩百年,但他完全不知道啊。我想讓他知道,已經足夠了,他已經做得夠多了啦,所以啊,回到我們身邊吧。”少女語無倫次地說道,掩面哭訴道一起兩百年前的慘劇如何讓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堕為迷失的鬼。
緑明白了,她是幽靈。此前她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靈異的存在。是幻覺嗎?但若是沒有她,緑是不可能獨自走出迷宮的。不去轉生的幽靈,是放不下未完成的夙願嗎?作為已死之人,永遠凝固在那個時間點,憑着一縷堅定不移的殘念現身人間。
“你是想将你的夙願托付給我麼?”
“是……我們沒離開過他,也不會離開。他執着于強大,是因為不能原諒自己。請幫幫我,結束他的噩夢吧。”少女哀切的語氣飄忽不定,小手和衣袖漸漸變得透明。
“素山小姐,這很不公平啊……”
要不是素山救了她,她本不想理會幽靈莫名其妙的請求,哪有那麼多過剩的同情心分給旁人?而且還是分給剛把她踹飛的猗窩座!
“你想他來見你。那我想見的人,誰又能替我帶來呢?猗窩座還有你是嗎?那我是什麼都沒有了啊!”
誰來結束我的噩夢呢!
我的苦痛又該向誰呐喊呢!
我憑什麼要經曆這些啊!
來吧,來做個了結吧!猗窩座,為了終結所有無從化解的痛苦和仇恨,我們一起——
去死吧!
鋪天蓋地的悲憤徹底吞沒了緑。想要向誰咆哮、向誰嘶吼的欲望完全堵塞在胸中,不得不噤聲。幽靈少女已經沒了□□,但那個一言不發的女孩的眼神卻令她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素山戀雪驚恐地盯着她停下腳步,雙手扶着刀柄緩緩挺直脊梁,仰望着無限延伸的空中樓閣,望着這個看不見盡頭的、永夜的世界。緑沉沉地籲出一口氣,左臉的皮膚上浮現出一道長長的黑色雙螺旋紋。紋路像一條鎖鍊,從額頭垂直穿過左眼,與長疤交叉後延伸至脖部,形成一個碩大又觸目驚心的叉。
“能否跨越瀕死的極限是出現斑紋的分水嶺。”時透對開啟斑紋如此斷言。為了死而求生,緑跨過了。
見證了全程的幽靈一時唏噓不已,化作點點螢火帶領亡命之人飄向她選擇的歸宿。
(二)第二幕
義勇陷入了苦戰。
他在炭治郎馬上招架不住時及時趕回上弦之三的戰場,但就算開啟了斑紋,面對狂暴的惡鬼也逐漸捉襟見肘。
“看來水之型全都用完啦。”義勇悚然一驚,那對金色眸子瞬間近在咫尺,目光充滿輕蔑,“已經足夠了,義勇,該結束了。虧你能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