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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普通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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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果敢得有些出乎緑的意料。她随即注意到她的措詞:“早點?你已經說過了嗎?”

“嗯。他對此什麼都沒說,不過……現在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不,對他而言一定很重要,而且你的心意一定已經傳達到了。”

“要是時光能倒流,我要去告訴他,我喜歡他,我要讓他知道他有多麼好。”

緑輕輕拍了拍甘露寺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三)

“請進。”見到推門而入的女孩,煉獄杏壽郎從床上撐起來坐好。緑忘了寒暄,趕忙跑過去幫忙把枕頭豎起來,好讓他靠得舒服些。“謝謝。”他客套地說,一想到自己在她看來還是虛弱的,神情有些窘迫。緑捕捉到了他表情變化的微小細節,關切地問:“身體有好些了嗎?”

那夜幸存的劍士裡,煉獄是狀态最差的。伊黑咽氣沒多久,他就昏死過去。雖然依靠覺醒斑紋戰鬥了一整夜,瘋狂分泌了大量腎上腺素得以暫時忽略傷勢和中毒的症狀,但心跳和血液流動的加速更加快了玉壺的毒素在體内循環,所以一卸力,透支的代價就顯現出來了。醫生們使出渾身解數,在他的器官進一步衰竭前全力搶救,總算保住了性命。現在他被要求靜養,在體内殘餘毒素徹底排完前都要住在蝶屋。

“每天都喝兩大壺紫藤花藥茶。”他指了指床頭櫃上的大水壺,“再過幾天,我應該能出去了吧?”

“是忍小姐的診斷嗎?還是你自己想出去了?你的傷不要緊嗎?”緑盯着煉獄的肩膀,那裡纏了厚厚的繃帶,把病号服撐得有些變形了。“沒關系,我的傷一向好得很快的。”他預備擠出一個讓她不用擔心的笑容,卻冷不丁地被兩隻手夾住了腮幫子。緑好像要阻止他笑起來,身子幾乎要跳起來向着他前傾,保持着雙手夾住他的臉的姿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什麼都沒說。這動作不算矜持,但緑的目光凝重嚴肅,無半點暧昧輕佻之意。

“這是……?”煉獄慌亂地問,目光不自在地躲閃飄移起來。

“這就是你在忍耐的表情嗎?用不着在我面前露出那種笑容啊。”緑直白地戳穿了煉獄的意圖。莊嚴的表情松動了,隻剩下憂心忡忡。她頓了一下,松開了手,在床邊坐下,颔首低眉道:“我又不是想确認你沒事才來的,所以你不用為了應付我而勉強自己。不然你這樣才叫我放心不下。”

突如其來的膽子一消退,她害怕起尴尬來。在煉獄回答前,她别過頭去,忽然轉移了話題:“我剛剛去看了蜜璃。”他也順着她的話題聊下去:“她怎麼樣了?她昨天有來看我。看起來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啊。”

“是的,還是很糟糕。她每餐都吃得很少。我陪她練了一下後發現,她甚至不能維持戀之呼吸了。”猶豫了一下,她把擔心的話語咽了回去,不希望給心情不佳的兩個當事人增加更多負擔。擔憂過重,可能也會給别人造成困擾。

他們倆一時無話可說,這一陣沉默足足持續了一分鐘之久。緑假裝對窗外的景色感興趣,煉獄仰頭目不轉睛地望着天花闆。他嘟囔道:“‘無論多麼難以愈合的心傷,我們都要努力治愈……’”

“什麼?”

“這是我以前說過的話。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拼命想着活在當下,度過了那段時光,直到現在。我想我是比那時好了許多。不過伊黑走之後,我有些茫然了。”

“為什麼呢?”

“三言兩語說不清吧。不僅僅是伊黑,我想到的是很多人……我們朝着滅鬼的目标堅定不移地前進,無怨無悔,但是我現在覺得……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他重重地強調了一遍,手握緊成拳,直僵僵地抵住床墊,“我隻能接受他們一個接着一個離去嗎?宇髄、伊黑、還有許許多多同伴們。寬慰自己‘他們毫無怨言的犧牲是高尚的’就行了嗎?”

他松開了拳頭,肩膀沉沉地垂了下去。安靜了一會後,他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往事:

“緑,在很久以前,伊黑差一點會成為我的兄弟。他是我父親救下的孩子,來我家住過一段時間。他并不是一個開朗的人,可以說,剛來我家的時候,他不怎麼說話,經常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有時母親和他說句話,他的臉會馬上變得煞白。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他熟絡起來,漸漸地,他好像不怕我們了,也願意跟我還有千壽郎玩了。有一天,我母親問我,伊黑是不是我的好朋友?我說是。她又問我能不能和伊黑成為好兄弟,我說我可以和他做好兄弟,不過也許還要一些時間。我還記得母親當時笑了。那天晚上,我無意間聽到父母在屋内壓低聲音談話,似乎是在商量要收養伊黑。可是最後,他主動提出要學呼吸法,于是離開了我們家,去鄉下學習水之呼吸,與我們斷了聯系。因為我不知道他的育手住在哪,他當時離開時還在學認字,不是很會寫。分别時我給他塞了寫有家的地址的紙條,但一次也沒有收到過他寫的信。幾年以後,機緣巧合之下,我們才在鬼殺隊重逢。”

“見到他的時候,我光顧着高興,激動得大呼小叫的,忘了這麼多年沒聯系。伊黑沒有忘,他的反應比我持重多了——雖然也笑得很開心,說見到我很高興。好幾年過去了,但我們又成為了朋友。”

“現在,我還是失去了這個朋友。如果他那年留在我家,那我現在就是失去了一個兄弟。”他痛心不已,攥住了胸口的衣領,低頭睜大眼睛喃喃自語:“到底是哪裡不對……”

緑的十指一動,很想摸摸他的頭發,躊躇再三後卻忍住了沖動,轉而抓緊了床沿。忽然,她瞥見一顆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的眼中墜出,落進被單裡暈成一滴水漬。煉獄猛然擡起頭,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道:“我好像知道了……我是不想習慣失去!不想對身邊的人陸續死掉習以為常!

“不想變成無動于衷的人,是嗎?”緑補充說。

“是的。”他點了點頭,“我有種預感,如果有一天我習慣了,隻是想一想‘這是他們所求的所以沒關系’,就這麼讓事情過去了的話,那我一定已經喪失了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拒絕治愈,是不是傻透了?”

“煉獄先生,看來我們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緑苦笑道,凝視他悲愁的臉。是不是他的感情都那麼激烈,所以感傷起來也非同一般?“傻就傻吧,哪又怎麼樣?持續地為他人哀悼,為什麼要覺得愚蠢?又沒有打擾到任何人!這是我們紀念别人的一種形式,也說不定是一種愛呢?與其迅速翻篇,我甯願拒絕愈合傷口,直到這悲傷也化成我生活裡的一部分平靜。所以我不會勸你要好起來,你自然對你的情感保有自由。”

一種隐晦模糊、難以言喻的情感在煉獄心中釋放出來。如果不願釋懷又能怎麼做?他還是迷惘得很,對此束手無策。在他即将要為自己不夠理智不夠正确的想法開始羞恥起來時,聽到她說可以不用好起來,等于她先接納了自己稀奇古怪的決定,反而令他覺得松了口氣,于是心滿意足的感覺頃刻間吹散些許陰霾。

“謝謝。”煉獄感激地說。

“謝什麼?”

“謝謝你願意理解我。”

“不用謝,是你先‘看見’了我,我隻不過是和你做了相同的事情。”緑指的是去藏原家吊唁回來的途中所發生的事。“那麼,我就不繼續打擾你靜養了。我還有些事要去辦一下。要是你有什麼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她從床邊站起來,擺正了椅子,打算告辭了。

“緑!”他急切地叫住了她。

“怎麼了?”

她等着他說什麼。他如鲠在喉,那一刻想表達得太多,又亂雜雜地纏繞在一起,最後艱難講出的隻有一句:“……你會死的。”

“凡人都有一死。”不知她是在糊弄他,還是真的看淡了自己的死。

“……對你來說,這樣好嗎?你的家……”

“煉獄先生,我也不想習慣失去。最讓我難以忍受的事情,是大家陸續死去,而我卻無能為力。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煉獄愕然地谛視着她,後者的表情似平靜的黑湖,水面泛起淡淡的漣漪,水底下卻翻湧着深不可測的東西。

“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見他欲言又止,緑繼續耐心等待着,隐約有些期待。

“……路上小心。”

“嗯,你也多保重。不過煉獄先生,”緑想起了什麼,手搭在門把手上,側過身對他說,“我不會随便去送死的。要是可以的話,我會一直在這裡,不會離開鬼殺隊,不會離開……”她在卡頓一秒的同時帶上了門,音量輕得讓他以為是幻聽。

“你。”

最後的尾音卷進門帶起的風裡,和她的背影一起關在了門外。病床上的煉獄緘默地望着那扇緊閉的門,手無意識地擰緊了被單。因為使勁,手背鼓起了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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