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漂到哪阿爸都會找到你。”
“我們要堅強點。”
最後的隻言片語不斷在腦海中循環,烙印進了意識深處,話語的力量擴散到了她的往後餘生。
可是,阿爸,我還是沒能想起我們的家在哪啊。
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啊。
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我的家在大海那一邊。
我也是被親人深深地愛着的,雖然我們已經天各一方,陰陽兩隔。
你們過得好嗎?
阿爸,這些年,我有按你說的,努力做個堅強的人哦。
我是被家人所愛的。多年來,我一直擔心我是被遺棄的,擔心他們根本不想見我。如果他們真的不要我,那我的努力是為了什麼呢?現在,困惑的疑問得到了最好的答案。心底泛起一層又一層複雜的情緒,有心安的喜悅,有哀悼的痛楚,也有溫暖的悲傷。阿爸已經不會來接我了,沒有人會來找我了。啊,為什麼會遺忘呢?為什麼要遺忘呢?盡管怆然,但這些童年的記憶也是我至臻的寶物啊。
她淚流不止,那是欠了阿爸和自己多年的眼淚。靜靜地浮在黑暗的河流上,随河水與淚水逐流,直到被沖上沙灘。她爬起來,沿着沙灘向前走去。潮起潮落,浪花拍打的邊緣蹲着一個小小的女孩。她垂着腦袋,專心緻志地挖沙子,已經刨了個小沙坑。
“你在做什麼?”緑站着俯視她。小女孩的異國裝扮引起了她的注意——長辮子、小褂、綢褲、小巧的鞋面上繡着栩栩如生的鴨子。
“城堡。”小女孩頭也不擡。
這一波浪潮突然爬到了更高處,警告式地将她剛堆好的沙坡抹平了。浪花在不遠處沖上來又退下去,挑釁、威脅着她,她置若罔聞。半座歪歪斜斜的塔漸漸成形,突如其來的浪潮推倒了它。被海水濺濕半邊身子的小孩毫不氣餒,重新開始挖沙子。濕漉漉的頭發一縷縷黏在臉上,水珠順着臉頰滑落也顧不上擦。她白嫩嫩的小手笨拙地又捏又拍沙堆,準備新做一個不同于以往的“城堡”。
“上别處堆吧,海會把它打掉,留不住的。”
“不要,我就在這堆。”小孩仍然沒有擡起頭。冒着浪潮摧垮的風險,她慢慢築起了一座有點模樣的建築。
“還差一點。”她說,話音未落,霸道的浪潮狂奔而來,将它撞成不成型的沙堆。小女孩和緑沒有說話,面對心血付之一炬的慘淡現場,氣氛像默哀般凝重。
“還要做嗎?”
“還做。”她又動起手來。這一回,緑焦慮地望着旁邊不斷徘徊、試圖令孩子分心的浪潮,仿佛她的目光能夠擋住它、保護孩子的城堡似的。
“一次次被摧毀後又重來,你能感到滿足嗎?”緑喃喃自語。
“很痛苦,但也有幸福。不管這種幸福是否短暫、脆弱,甚至伴随風險,我都想伸出自己的手去把握。所以我願意去愛每一座城堡,哪怕它遲早會被沖掉,哪怕它最後都會坍塌。這是我的選擇。”她作出了與年齡不相稱的回答。
“這是隻屬于勇敢的愚人的遊戲。你不也是嗎?名為明日緑的我。”她終于仰起了頭,那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卻相當年幼的面容,眼神平靜且堅定。
她們一齊望向浪潮,這一回能成功嗎?小女孩并不憂慮,轉而低頭繼續從容且有耐心地堆城堡。
對不起,阿爸,阿媽,請原諒我要繼續留在鬼殺隊。
對不起。
對不起。
因為——
“回來吧。你不是孤身一人,我們在等你。”
“我在等你。”
有人在呼喚我,那裡也有人在等我。
阿爸,阿媽,請再多等我一會,我一定會回到所有等待我的人身邊。
我保證。
(三)
“你醒了!”煉獄驚叫一聲,然後要奪門而出去喊人。他跑得太急,在繞過病床時還不慎大力撞到膝蓋。“慢點兒……”緑弱弱地提醒他。顧不上管自己,跑到門口大吼:“蝴蝶!小葵!你們快來!緑醒了!緑醒了!”
“疼嗎?”緑歪頭輕聲問。煉獄才想起來揉一下膝蓋,激動地回答:“不疼!這算什麼……”話音未落,屋子裡一下湧進一群人,除了蝴蝶忍和蝶屋的姑娘們,在蝶屋當值的隐全一窩蜂擠進來看她。單人的病房被圍得水洩不通。“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歡呼。隻有蝴蝶尚能保持冷靜地先為她做好初步檢查,然後示意大家安靜些,但她的聲音根本傳達不到相互擁抱和問候病人的人們耳朵裡。
“肅靜!大家不要吵啦!小緑需要安靜!”小葵扯着嗓子大喊。煉獄要幫着維持秩序,反倒被其他人推出了病房:“煉獄先生不是還要工作嗎?快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好!”
“可是……”
“哎呀!别耽誤了時間!放心交給我們吧!”小葵也把他推出病房。他扭頭最後望了屋裡一眼,蝴蝶忍正在拉過遮擋病床的簾子,要給她做進一步的檢查。在簾子完全拉緊前,他在混亂的夾縫中看見緑也在注視他。“我很快會再來的!”他朝屋裡喊,相信她一定能夠聽到。
等煉獄得空再來探望時,已經是七月十八日,緑醒來的第四天,據說她已經能下床在屋内走動了。進門時,她扶着窗戶朝外出神,長發編了個松散的辮子垂在背後,臉頰依然瘦削,好在氣色紅潤了許多。她一面寒暄,一面坐回床上,讓煉獄搬張椅子坐在旁邊。她說身體已無大礙,先靜養,慢慢開始機能恢複訓練,之後還是能會回歸一線的。
聽到“回歸一線”,煉獄的眉毛微微挑動了一下,正欲開口,她先發話了:“你今天有時間嗎?還是馬上就要走了?”
“有,這個下午應該都沒事。”
她微微一笑,像下定了重大的決心,在床上端莊地坐好,稍微深吸一口氣後鄭重其事地說:“煉獄先生。”
“是。”他感受到她的認真,同樣挺直腰闆,嚴肅對待。
“我想給你講一個很長的故事,是我的故事。有些部分也許聽來很離奇,很難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決不會向你撒謊。請你相信我對你是坦誠的。”她不自覺地按住胸口,無比懇切地直視他。
“我相信你。”他莊重地點頭。緑滿意地笑了,低下頭思索:“我已經想了好幾天該怎麼開口和你講,因為很多事情,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來。”
“煉獄先生,首先我要告訴你我的身世。明日緑并不是我的本名,我也不是日本人。”
第一句話就讓煉獄的瞳孔震動起來,但他安靜地繼續聆聽。
“我真正的名字是朱攸甯,我來自海對岸的國家。我離開的時候它還是大清,今年它已經是民國了。我此前沒有和你們提過,說自己是孤兒,是因為我忘了自己的身世,原因我稍後會講。我還是沒能想起自己具體是哪人,隻記得小時候是在老家生活的。我爸爸叫朱旭之,媽媽叫甄寶沁。有一個大我四歲的姐姐邦媛,還有一個大兩歲的哥哥懷信,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大家平日裡都叫我甯妹。”
“關于家裡人,我能回憶起來的隻有零碎的東西。我媽媽長得非常漂亮呢!不過,姐姐比我長得更像媽媽,我的眼睛和眉毛是随了爸爸。媽媽的手很巧,做的料理很好吃。她能在蔬菜裡填充各種餡料,甚至能用豆芽包住肉餡做成一道特别的料理。除了做飯,她的針線活也很了得。我過生日的時候,她花了很多心思給我做了一雙精緻的新鞋,配了各色彩線,在鞋面上繡了幾隻小鴨子。小鴨子逼真得像活的一樣,我當時非常喜歡,總舍不得多穿。我媽媽她最喜歡的,其實是貓。她喜歡把瘦貓喂得胖胖的,常帶剩飯給流浪貓喂食,也會撿貓回家養。老家裡養了很多貓,也曾撿了一隻很老的母貓,并把它養到離世。但後來我們來了日本,就沒有餘力養貓了。”
“我姐姐邦媛,是比我斯文懂事的女孩子。小時候,她每天早上都會幫我梳頭,編辮子,一起去摘路邊的花别在頭上。姐姐雖然聽大人的話,但很容易和我吵架。我們為一些雞毛蒜皮拌嘴,到了晚上睡覺就忘記了白天吵架的緣由,又會擠在一個枕頭上聊到不睡覺,惹得媽媽很不高興。”緑低下頭,露出了懷舊的淺笑,忽然回過神來道歉:“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啰嗦了?我第一次談起家人,就忍不住想多說些。以前一直沒有機會聊聊他們。”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很樂意聽你講!特别是你小時候的事。”煉獄也沉浸其中,完全不覺得不耐煩。緑高興地繼續說:“還有我哥哥嘛,我是很喜歡跟在哥哥後面玩的,感覺他玩的東西都好玩,是他的跟屁蟲。他爬樹我也要學,我們趁着大人不在就愛上樹,在上面看風景。我也記不太清具體都在玩什麼了,隻是感覺他玩的泥巴都比我的泥巴有意思。我哥哥是貪玩不愛讀書的,功課也沒有我和姐姐好,這一點不像我爸爸。”
“我爸爸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他學識淵博,老人們說他從小就飽讀詩書,長大後還去學了西洋的知識。雖然不常在家,但他很喜歡小孩。他對我們三人,還有左鄰右舍的小孩子都很好。雖然他從不打罵我們,可也不容我們蒙混過關。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敢作敢當,光明磊落,可以不掐尖要強,但不可軟綿綿地賴着别人,這是他對我們的要求。”
“記得有一次,我哥哥不知是犯了什麼錯,惹得爸爸生氣了。他拿了一根戒尺,讓哥哥伸出手心站在他面前,還要我和姐姐在邊上也看着。他抓住了哥哥的手,要他綻開掌心,但戒尺的每一下都是打在爸爸自己的手心裡。他說‘子不教,父之過’,哥哥犯錯是他疏于管教,所以他會責罰自己。但如果哥哥不知悔改,責罰終究會由外界來實施,自食苦果。他說了許多道理,教我們必須要尊重别人,把别人也當人。許多事情之所以能存在是有原因的,但不代表就一定是對的。他叫我們必須要慎思明辨。那天哥哥和姐姐都哭了,即是因為爸爸的話,也是心疼他的手。”
煉獄贊許地點頭:“令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父親。”
“我們一家的命運也被爸爸牽動。我不清楚他具體在做什麼,隻是隐約聽說他在外和其他叔叔們密謀着大事。媽媽告訴我們,爸爸的行蹤是不能随便和外人亂說的。他有段時間沒有回家,從那時候開始,母親在悄悄地收拾行李。有天半夜,我被她搖醒,她要我們趕緊穿好衣服,拿上行李離開家。隻有幾個親戚來家裡送我們,從小門坐牛車去很遠的碼頭坐小船,去一艘大船上和爸爸彙合。”
煉獄困惑地問:“為什麼要趁夜色出遠門呢?感覺很像……”
“就是出逃。”緑回答,“我們在逃離那個國家。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爸爸是要推翻‘它’的人之一。我們在船上久違地見到他,他已經剪了辮子,穿了西服。這個改變給我帶來的震撼,不亞于江戶人看見黑船駛進港灣吧——全新的未知具象地出現在我面前。爸爸帶我們來到了這個國家,我們在一個地方住了幾個月後輾轉搬去了不同地方。我能看出來,媽媽不太适應。她不會多少日本話,出門不方便。她越來越容易生氣了。爸爸自己教我們日本話,希望我們能繼續上學。我們學得飛快,很快能說些簡單的句子,跟着媽媽上街買菜都能幫忙問價錢。爸爸和媽媽的對話裡常圍繞“孫先生”之類的人,他常和他們待在一起。不久又要搬家,這次到關西去。”
“他私底下,悄悄和我還有姐姐說對不起,讓我們陪他四處奔波。他說他原以為,一個小家都顧不好的人,遑論國之大家。如今他還是連累、耽誤了我們。當時我和姐姐都拉着他的手說,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所以爸爸下定了決心,說要送我們回去。個中緣由我不清楚,也可能他們沒和我透露太多。總之,大人們決定不直接回老家,先去香港呆一段時間看看情形再做下一步打算。因為買不到同一班船的五張票,我們分兩撥回去,媽媽和哥哥姐姐乘早一班船,我和爸爸坐第二天的後一班船。按照計劃,隻相差一天我們就能在香港彙合。”
“但是,我和爸爸坐的船出事了。”
“事發突然,又太混亂了。我和爸爸沒有乘上救生的皮艇。在船沉沒前,我掉進了海裡。爸爸把我救起來後,我們無處可去,就在海上漂流。他弄到一塊木闆讓我趴着,他推着我遊,希望能碰上船隻救我們。我們在海裡泡了很久……後來……”
“後來,海浪把爸爸帶走了……”
緑一直努力嘗試平靜講述事實,但眼淚還是簌簌滾下來。啊啊,不要哭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不停抹眼淚想要停下來,煉獄的手帕已經遞過來了。
“想哭就哭吧。”他說。她接過帕子,把臉埋在裡面痛哭起來。她哽咽着斷斷續續說下去:“爸爸大志未成,為了保我活下去,拼上了自己的命……這麼、多年了,我都沒為他哭一場……因為我當時一個人,太傷心、太害怕了……驚吓過度,居然把所有的記憶都丢了!把爸爸媽媽忘了那麼多年,怎麼會有我這麼沒心肝的人……媽媽肯定以為我也不在了吧,她該多傷心啊……媽媽給我做的鞋子也弄丢了,家……也弄丢了。”
她花費了半個小時勉強平複下來,一口氣喝光了煉獄倒給她的兩杯水,才能夠繼續講。
“我就在海上漂了不知道多久,又冷又累,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突然,海浪平靜些了後,出現了漁船。我還以為是幻覺。等到漁民把我撈上去後,我才敢卸力,直接昏睡過去。我在那漁民家醒來後,他給我吃了飯,讓我換了衣服,然後叫了個人把我帶走,說送我去吉原。半路上,我們遇到了鬼,那個人死了,我被師父救下。我無處可去,隻能拼命求師父收留我,跟着他走了。我就在那個村子住下,從朱攸甯變成了明日緑。”
“自從我發現了師父是鬼殺隊出身後,天天央求他教我劍術。他不理解我為什麼執着要入隊,因為我需要錢,需要去很多地方,都是為了找到我的家。我雖然不記得身世,卻相信自己應該有個來處,我想要找到它。我就這樣拜師了,學會了時之呼吸,進入了鬼殺隊。兩年後,師父去世了。又過了一年,我遇見了你。”她幾句話輕輕帶過了近十年的歲月。
“在遇見你和蜜璃之前,我曾非常迷惘。因為我入隊那麼久,已經漸漸迷失了揮刀的理由。我是為了尋到家而入隊,可是走的地方越多,排除的地方越多,我的希望就越渺茫。哪知道我的家根本就不在這呢!我沒法為了不熟悉的人,賭上一生去殺鬼。我做不到大義之舉啊。”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煉獄卻沒有笑,目光複雜。
“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之所以還留在鬼殺隊純粹是因為沒想好還能去哪,幹脆就拖着。我看不見努力的意義,不喜歡當下,又不做任何改變,隻是在浪費時間。”
“很空虛,很孤獨。”
“遇到你們,遇到你後,我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有無羁絆的區别,原來那麼大。我很珍惜我擁有的關系,珍惜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說會陪伴我的人。也許你隻是那麼一說,但我真的好高興。沒有人對明日緑說過這樣的話,我也不能去要求别人呀。就算你隻是一時的意思,我也很感動了。因為被你所看見了,自然會無法控制地喜歡上你啊。”她勇敢又坦率地道出肺腑之言,“我認識到:我想擁有的、想守護的,就在鬼殺隊裡。比起我一人離開活下來,我更想同你們休戚與共,生死相依。尤其是對你。不管這條路對錯與否,我都想奉陪到底。”
她閉上了眼睛。無關正義,全都是自己的私心。
“煉獄先生,我啊,曾活過三次。”
終于說出口了。她睜開眼睛望向天花闆,不去看他。
“第一次,我登上了無限列車,與你、竈門炭治郎、我妻善逸、嘴平伊之助彙合。我們都中了下弦之壹的血鬼術,醒來後,我和炭治郎、伊之助合力斬殺了下弦。列車因此翻車了,我們遇上了猗窩座。我發現它不喜歡傷害女性。為了讓它露出破綻,就利用了自己是女性這一點,采用了佯攻,讓它的手臂貫穿了我的身體。遺憾的是,最後沒砍下它的頭,讓它逃走了。那天早上,我們都死了。我好不甘心。你是那麼義無反顧地和它戰鬥,不怕犧牲。可是我怕,我怕你犧牲自己。我對這樣的結局是不滿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奇迹發生了。我死後,死而複生,回到了車站;時光倒流,回到了登車前幾小時。來不及去向總部支援了,我隻能盡可能想辦法改變事态的走向,哪怕隻有一點點改變。下弦之壹有很多眼睛,對上視線會被催眠,我就去買了面具給你們,撒謊說是路過了祭典。發生了一點變數,大家沒有中血鬼術,不料是直接進入了列車被鬼包圍的階段。我和炭治郎、善逸殺死了下弦,列車還是翻車了。猗窩座來襲時我失誤了——它斷我一條腿。我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太遲了,變成你被它貫穿了!它還是逃走了,而你……犧牲了。”
“天啊,我更不能接受啊!我覺得沒有比我更沒用的人了,恨不得一死來換取重來的機會。但你臨死前說生活是很遼闊的,我會有更多夥伴的,要我向前走,我就不能死了。不然,你會生我的氣吧?我逼不了自己接受現實,經過思考,我決定必須要向猗窩座複仇。複仇就是我存活的理由。如果不把痛苦和憎恨集中到某個具體對象、具體的事情上,我就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繼續生活下去。那段時間,我變了很多,變得十分混蛋。就算生活是遼闊的又怎麼樣?我不想要其他人啊……我想傷害别人,也想傷害自己。唯一做好的一件事,應該是和宇髓潛伏進吉原後,幫助三個遊女逃出吧。那次潛伏,我們打敗了上弦之陸,神奇地全員生還了。幾個月後,鍛刀村被上弦襲擊,當時在場的蜜璃、時透和炭治郎都覺醒了斑紋。知曉這一情報後我坐不住了。我怪自己不夠強,如果能在猗窩座來襲那晚覺醒斑紋,你是不是不會死了?我隻能千百倍地譴責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殺了那家夥。終于,我在無限城裡遇見它了,我成功了,也失敗了。”
“我終于領悟到,被仇恨所支配的自己究竟踐踏了什麼:我踐踏了你和師父祝福我的心意,更是踐踏了過去的自己。以前不想變成一個冷酷暴力的人,充滿戾氣和怨毒心思的人。回過神來,我已經是了。剛有所悔悟,不等新的開始,我就死于無慘之手。”
“幸運又不幸地是,死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距離無限列車還有幾天。可能從那時起,我就有點累了,可是再次見到你的驚喜讓我立馬振作起來。我偷偷自請去調查無限列車,叫上了牧野和藏原,以為做了比較周全的準備。事态又朝我沒預料到的方向發展了:我殺了下弦,第三次翻車壓壞了牧野的腿,還壓死了藏原……那晚猗窩座沒有出現,你活下來了,可是藏原卻死了。他的家人大受打擊,我給他們造成了根本彌補不了的傷害……我很抱歉……你陪我去登門吊唁,藏原的媽媽沒有怪我,還叫我保重,要我好好活着……”
緑想起了自己的阿媽,又忍不住落了幾滴淚,隻好再灌一杯水冷靜。
“過去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天,你失蹤了。我四處找不到你,隊裡對你的失聯漠不關心。我不肯放棄,想盡各種辦法找你,也一無所獲。将你藏起來的不是神明,是一對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鬼母女。她們為了保護對方,選擇把你囚禁起來。那個沒吃過人的小女鬼,為了不拖累她母親,把自己封閉在鏡子裡。你回來後,我們一起決定要給她們一個機會,不追究她們,讓她們離開東京。”
“聽起來是不是不太像你會做的事?但你真的答應了我的提議。我們都變了。我想,人鬼未必要一直勢不兩立。我們對彼此是多麼不了解啊。”
“這一次,所有重要的事件都發生得比之前更快,更不同。宇髄先生死在了吉原的戰鬥,我頂替他成為了時柱。在随後到來的鍛刀村遇襲,是你、伊黑先生、蜜璃和炭治郎在場。伊黑先生陣亡了,蜜璃傷心欲絕,你也消沉了許多。我想讓你們振作一些,後來是你們自己想通了,振作了。”
“我注意到忍小姐在服用紫藤花毒,她已經服用了一年,為的是讓上弦之叁食殺她時中毒。她不願放棄這個戰術,我也無可奈何,隻能退而求其次,讓我來斬首,而不是她妹妹。其實我抱有和忍小姐一起斬首的僥幸的。唉,但她還是按她的計劃去了。她的妹妹香奈乎、我還有伊之助,我們都在與上弦之貳的一戰死了。”
“至此,就是我三段輪回的故事。時間流逝會改變很多東西呢,因為改變而變得珍貴的事物,因為不變而愈發珍貴的事物;因為不斷輪回而與夥伴們一點點加深的羁絆,就算不斷輪回卻沒有改變的、對你的心意。我都會好好愛惜的,哪怕無人知曉、無人記得。因為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無比重要的寶物啊。”
她講完後,才敢去正視煉獄。意外的是,他的神情不是驚訝,而是相信了她的言語才會産生的動容,一種早已知情的平靜。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她問。
“相信,我都相信。”他身子往前,将椅子拉近了些,動作娴熟地将她的手牽起來合在掌心裡。
“因為,我也和你一樣,正過着第四輪人生。在此之前,我曾死過三次。我們都是死而複生之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