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平氣和地回答:“做不到就做不到呗,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先記住一些好的時刻,感覺辛苦的時候就咂摸着甜來過,然後不知不覺,苦日子就過去了。會過去的。”
就算學不會看淡磨難,珍惜與感恩當下的時光,不就足夠了嗎?
(二)
藏原頭腦昏脹,眼皮勉強張開一道縫,白蒙蒙的視野裡,有個人密切關注着他。難道……
原來隻是牧野祐太啊。這個橘色卷毛朋友抱臂斜靠在門邊,一聲不吭地瞅他,撚着下巴,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又八卦的笑意。病床上的藏原虛弱且失望地長歎了一口氣。
“喂喂喂你這什麼反應啊?見了我幹嘛要歎氣啊!”牧野受傷大叫,氣鼓鼓跳到床邊。傷患閉上眼嘟囔:“你好吵……為什麼你會在……”
“呐呐藏原君說的什麼話呀!我就不能在這裡嗎?人家也好擔心你的!”他無視了對方嫌他措辭惡心的抗議,湊過來喋喋不休,“你也太不小心了,把自己弄得差點嗝屁!哎,我之前隻聽你說去吉原潛伏,老實交代,你都去那裡幹什麼了!”
“……潛伏。”
“扯淡!你去潛伏怎麼還帶了個妞回來?你有沒有在好好工作?”二貨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要拿他是問。藏原很想沖他翻白眼,好在有救星降臨。蝶屋的護士神崎葵聞聲進房呵斥:“牧野先生,病房裡不可以大呼小叫……啊!藏原先生你醒啦,牧野先生你怎麼不叫醫生啊!”
“啊?他沒醒過嗎……”牧野話未說完便被小葵擠到一邊,她娴熟地檢查了藏原的體溫和狀态,确認無大礙後匆忙跑去找醫生,險些與剛要進門的女孩相撞。小葵拍了拍她的肩膀,扔下一句“這下你可以放心啦”,迅速消失了。
端着水盆的玉子懵懂地踏進屋内,與藏原四目相對時,雙頰霎時容光煥發,難掩動容的喜色。她想靠近他,猛然發現這裡還有一個陌生的隊員,又躊躇不前:“啊,打擾了。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
“不要走,他不是我的朋友。”藏原一本正經地澄清。牧野難以置信地瞪圓了兩條細眼睛,幽怨地碎碎念:“哈?老兄你最好告訴我你在開玩笑,被你甩了二十多年的幽默感終于追上你了麼?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都是我一廂情願麼?”
他慘遭第二次無視。藏原滿眼隻有玉子:“你有沒有受傷?”不等她開口,牧野佯裝惱怒地奪走玉子的水盆放在床頭櫃,埋怨道:“她可是拖着傷腳來照顧你啊,你好意思嗎?沒心肝的家夥。”
“不要緊的,不用管我啦。”玉子笑道,試圖縮起雙足,但病服褲再寬松也遮不住貼了紗布的腳。藏原希望瞧瞧她的傷勢,卻無法起身。她撈起盆中的毛巾擰幹,動作自然地擦拭他的臉龐和脖子:“你做完手術後,好不容易退了燒,發了不少汗。”
“哎呀!”她一驚一乍地停止了動作,恍然想起什麼事,“我該去叫醫生來看你才對啊!我竟然忘記了!”
“神崎小姐去找了!”若不是牧野出聲提醒,那兩隻傷腳就預備要顫巍巍地把閑不住的主人送出門去了。在二人的堅持下,她隻好在病床邊坐下來,聽他們勸她少走動。藏原說:“他是牧野,有什麼事叫他做就好,不用玉子你親自來……”
“合适麼?我又不是你的朋友。”牧野撇嘴拒絕,卻拿走玉子手中的毛巾去清洗,“可是我很善良,你真幸運。”然後假模假樣将毛巾疊成條,蓋掉藏原的雙目,報複式擋住了他的視線。這個幼稚的家夥趁他動不了就搗蛋,如果自己能坐起來必要送他一記手刀。他剛要開口,毛巾便被揭去了。
是橘醫生來檢查,順道替他解圍。“别鬧了,牧野。”他無奈地說,“你是真沒把他當病人啊。”他查看完藏原的狀态,又做了番關于養傷的囑咐。邊上的玉子聽得專注,仿佛是她的責任,冷不丁被醫生嚴厲點名:“還有你,小姐,你也得悠着點啊。不光他要靜養,你也别老亂跑成嗎?雖說目前情況還好,一走就擠壓到腳傷,好得更慢。再怎麼着急别人也要先顧好自個兒。”昔日在荻本屋撐場的台柱此刻被訓得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伶牙俐齒的嘴因他一句無心之言而閉口不言。
在輪到自己挨訓前,牧野笑嘻嘻地搶問橘醫生為何會在蝶屋。“唉,這不炎柱又住院了嘛!加上昨兒個蝶屋收了一堆急診,蟲柱哪忙得過來啊!咱幾個就上這兒值班,臨時的……最好是臨時的。”胖醫生苦惱地抓頭皮,邊打哈欠邊晃出門,“得,沒空跟你們唠了,有事兒再叫我啊。”
橘醫生腳後跟剛離開,牧野就神秘兮兮地向玉子透露:“剛才那醫生可厲害了。他出身關西古老的名門世家,就是出了皇後的橘家!學醫學成後就從家裡出來,放棄去大醫院或者自己開醫院,跑來鬼殺隊做隐。你猜為什——”說話間,一道快出殘影的肉爪倏地擒住這個大嘴巴的後領,把他抓出了病房。
玉子和藏原愕然地目睹石墩般的橘醫生以驚人的速度、力量和敏捷在五秒内拖走了一名劍士,原來隐之中也是卧虎藏龍……現在剩下兩個人面面相觑,相顧無言。她低下頭問他有什麼需要。他不要水也不要食物,笨拙地詢問:“你怎麼樣?”
“……像在做夢,好不真實。以為這輩子就在吉原了。誰知道我居然會以這種方式,站在這裡。但是,我很高興。我們的約定有可能實現嗎?”
“你原來不相信會實現嗎?”
“當然了。”她粲然一笑,“做夢做多了,也是會傷心的,所以要少做啊。”
“今後,可以放心做了吧。”
“今後,我可不滿足于做夢了,我要的是實現啊。”她握住他的手,彎彎的笑眼裡閃爍着野心,“我要重新開始。就算外面的生活不比在吉原容易,我也要活下來,而且會活得好。你願意見證我做到嗎?”
“好啊。”他終于親口答應她了,又一鼓作氣改口,“不對,不好。娟、玉子小姐,我不想。你說我看着你就是一種鼓勵,我不想僅此而已。雖然我現在躺在床上,連擡手或起床都做不到,說什麼都像說大話。你很厲害,肯定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你又很善良,不管别人怎麼對待你。我必須告訴你,我、我……”舌頭打結了,藏原語無倫次,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該怎麼表達,整個人亂糟糟的。呆瓜,快說點什麼啊!他真怕她會誤會,可是要怎麼才能說明白?在他急得快慌起來時,經驗老到的玉子卻默默享受地觀察着,覺得他情窦初開的模樣十分有趣,且珍貴。
因為喜歡,才會發自内心地愛惜一個人初入情網時流露的各種憨态,而不是像曾經那麼厭煩。她沒有丢開他的手,哪怕那隻手緊張到變得黏糊糊了;也不打算耍過去欲擒故縱的法子,又怕操之過急會顯得廉價,故而保持一點矜持等待他。她必須花十二分力才能使自己不笑場,屏氣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僅希望你今後過上好日子……更希望那種日子,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創造的。”他講得口幹舌燥,心跳加速直冒汗,“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玉子小姐。”
奇怪,玉子思忖。曾經有不少人向她求婚,大家都會當作玩笑,聽聽罷了,誰信誰是大傻子。她向來覺得愛情的誓言是最不可靠的,變心有時隻是一晚上的事,畢竟天亮後理智也睡醒了。那麼為什麼,她還會想要相信他呢?
“阿仁,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和你打個賭。”
“賭什麼?”
“我幾乎不懂你,而關于我,也有很多你不知情的一面。我想和你打賭,在我們更了解彼此後,是否依然不改變答案。期限麼,就設為一年好了。”
“就算到今天為止,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我也要賭我不會變。所以……你是有答案了嗎?”
“是啊,你猜呢?”
“我猜不到……那你想要賭的是?”
“我賭會變——我會比今天,更加願意。你可要加油了,不要讓我期待落空哦。”
她俯身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實在的、充滿鼓勵意味的吻。殊不知她的舉動引爆了一顆威力十足的精神炸彈,将這小子的理智炸成了灰燼,自由飛進了無意識汪洋。等她吻完時便驚訝地發現他受到過度刺激,雙目完全呆滞了,臉龐活似一塊燒紅的炭,黑裡透紅。“不是吧?你至于嗎!阿仁、阿仁?”她輕拍他的臉頰,依然得不到反應。黑炭的臉被捏成狐狸捏成豬,罪魁禍首不禁咯咯壞笑。
“好吧,隻是這種程度就傻掉的話,今後不知要傻多少次了。不過,多好玩呐!”
她第一次感覺“今後”是一個甜美的詞語。玉子笑眯眯地端詳藏原,思索如果他們共同的未來,能遠遠長過逝去的悲傷歲月,就好了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