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一半,又被文森特關上了。
“您說什麼?”
占蔔師毫不驚訝,對文森特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再說。
“您雖然是流浪琴師,卻不是流浪者。我們流浪者隻會尋找短暫的落腳之處,不會尋找永恒的歸宿,您與我們的目的是完全相反的,不是嗎?”
被初次見面的女巫道破真心,文森特無來由地察覺到一陣恐慌,突然意識到眼前人才是車隊真正的領導者。
好在他早已習慣僞裝自我,文森特強自鎮定下來,露出慣有的含情脈脈。
“那在我找到歸宿前,”他說,“請允許我跟着車隊旅行。”至少拖到我聽完所有人的樂音。
占蔔師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銳利,又慢慢變得溫和,像包容萬物的湖泊。
“……吉蔔賽人不會拒絕熱愛歌唱的朋友,”占蔔師最後說。她遞給他一枚硬币,“您可以暫時留下來了。”
不過後半的故事文森特沒有對明昕說。
他隻說:“我從占蔔師手中買到一枚硬币,你見過的,就是經它指引,我才會來到斯德洛格。”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明昕快睡着了,卻還在含糊地回應,“不過你旅行的時候,千萬要注意安全哦……斯德洛格……這兩天倒是很安全……好多黑西裝的治安官……”
文森特嘴上說的是:“好,睡吧。”
心裡想的是:當然安全了,那些人都是我雇來的。
*
第七日。
白鴿撲棱棱抖動翅膀,在漫天湛藍中飛向遠方。
教堂厚重的橡木門被修女推開,歡迎天南海北的信徒前來祈求内心的平靜。
教堂後門,文森特坐在沐浴着陽光的台階上,在給明顯是小孩子使用的小提琴調音。
“所以呢?你給你的阿姨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漂亮的折紙?”文森特問道。
他身邊圍坐着許許多多的黃毛小孩,有的咀嚼着手指,有的擺弄着衣角,在聽到文森特的提問後,穿着不合身西裝的紅皮膚小孩咯咯笑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乳牙。
“是的!阿姨很驚喜,對我說謝謝,還給了我一塊巧克力呢。”
“我也為阿姨準備了生日禮物,”黑皮膚小孩馬上接話,又癟癟嘴,“但她好像不太喜歡我的蟲子标本。”
坐在台階的另一邊的明昕側着頭,看着被簇擁在中間的文森特,嘴角勾起溫和的微笑。
出門的時候文森特簡單給她講了下,這間聖瓦拉教堂和梅耶根市的那種作為旅遊景點的教堂不同,它更接近于孤兒院的性質,收容了十數名被父母抛棄的孩子前來幫忙,并在主的見證下教導他們的成長。
這批孩子的吃穿用度大多依賴慈善捐獻,文森特剛來斯德洛格的時候,正巧看到孩子們在擺弄走音的兒童用小提琴,于是仔細問過,得知這是很久以前某個樂器商捐獻的殘次品,自那之後,文森特便和教堂的神職人員混了個臉熟,偶爾空了過來幫孩子們調音。
暴雨過後的天空極為晴朗,文森特沐浴在陽光下,是與壁爐旁的他完全不同的氣質,純潔又澄澈,猶如從彩繪玻璃窗中降臨人間的聖使,他認真地聆聽身邊孩子的聲音,像對待平等的大人,整個人都是溫潤的,眼神專注而清亮,就像一枚精細打磨的璞玉,被太陽鍍了層毛茸卻神聖的金邊。
明昕貪婪地看着他,看他站起身,架起那隻對他而言小得有點滑稽的小提琴,今天的聽衆隻有孩子與鳥兒,文森特卻依舊拿出百分百的态度,在教堂下,在草地上,向人世間傾瀉出那隻有他能演奏出的音符。
就算不懂音樂,明昕依舊聽得出那如潮水般澎湃洶湧的感情,那是一種靈魂上的共鳴,她的情緒被迫随着他的演奏而起伏。直到最後一個小節結束,屏息聽完的明昕忙鼓起掌來,對鞠完躬起身的文森特比出兩個拇指,隻覺得眼眶微微潮濕,毫不意外自己會對這樣美好的人第一千次心動。
同樣鼓掌的還有從教堂側門出來的神職人員,眉宇間沉澱着經年累月的慈悲,他對明昕說了句什麼,将手裡巨大的紙袋交到她手中。
明昕沒聽懂,求助似的看向文森特。
“他說這是孩子們的救濟餐,讓你幫忙發給他們,”文森特說,“當然,也包含了你和我的兩份。”
明昕連忙道謝,打開袋子看了眼,不是她想象的那種國産盒飯,而是非常經典的白人飯,各種各樣的塑料包裝,大多是面包豆子果汁之類,相當冰冷。
“怎麼了?”文森特湊過來看了眼,抓出一份遞給剛剛的紅皮膚缺牙小孩,“拿去給你妹妹。”
明昕實在是不愛吃涼的,她把紙袋塞給文森特,用英語問小孩們:“誰今天做了個好孩子?好孩子除了能吃到袋子裡的食物,還能吃到教堂門口流動餐車的熱狗。”
小孩們聽不懂,面面相觑。
在場唯一聽懂的人隻有文森特,他眼尾挑起來一點,仔細看着明昕,眸光灼灼。
然後直起身,把明昕拽起來,替她用當地的語言重複了遍,又率先表态,高高興興地蹭到明昕身後站着。這句明昕聽懂了,大概是‘我是第一個’的意思,有文森特帶動,小孩子們紛紛跟上來,一窩蜂地湧向流動餐車。
“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小費。”明昕笑着對老闆說,又從對方手中接過二人份的熱狗,分給文森特一個。
“爛好人。”文森特接過。
“噢,現在想悔婚也來不及了,我的未婚夫。”明昕調笑道,又咬了一大口。
有點燙,也不太合胃口,但不管怎麼說,比冰冷的白人飯好吃多了,至少它是熱的。
眼看着文森特也咬了口,明昕含糊地問他:“怎麼樣?”
文森特舔掉嘴角的紅醬,垂眸看一眼殘缺的熱狗,又擡眸看一眼腮幫鼓起的明昕。
“我很喜歡。”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