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的梆子響了三聲,這是提醒考生們,今年的院試,還有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沈知衍将最後一筆謄抄完畢後,擱下筆,不甚講究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上的汗漬。反正這套衣衫一連穿了幾天,已全是汗臭味。還剩最後的詩賦題未動筆,沈知衍揉了揉隐隐發脹的太陽穴,從那細長陶罐裡倒出最後一點兒青梅露仰頭喝下。
待腦中清明些許,才仔細審題,瞧了好幾遍,确認命題内容為描寫田野之趣後,沈知衍心下略微放松。他生于鄉野,長于鄉野,俯首耕田,上山打柴,他從不曾覺得鄉野之間有何樂趣。要說有,也隻有處于父親兄長庇佑下的少年時有過。
可他到底見得多,這些年對于詩賦的練習更是從未落下,略一思索,便在稿紙上寫下一首《田園新韻》。仔細推敲,居然一字未改,提筆在答題紙上工整寫下:年少不識愁滋味,綠楊陰裡聽莺啾。光陰易逝了無痕,莫待白首罔斷腸。
繃着心神,又将答卷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遍,姓名、籍貫、用字避諱……再一擡頭,就看見有小吏提着漿糊過來,這是要為提前交卷的考生糊名。
院試的所有答卷都會糊去姓名籍貫,再由專人重新謄抄一遍。隻有等初步定下院試名次後,才會拆封原卷對比,原卷無差别無犯諱,沒有争議之後,便會圈定最後的名次。
沈知衍又檢查了一遍,舉手示意交卷。作答完畢之後,他心中對家人的擔憂便再也壓制不住,心緒難甯,為免意外,還是提前交卷的好。
收拾好東西後,沈知衍靜坐在号舍内等待梆子聲,三聲梆響後,庚戌年南陽府的院試結束了。
随着人群緩緩離開考棚,這會兒人群倒是出奇的安靜。沈知衍這年輕力壯且常年幹活兒的人都覺渾身疲憊,更不用說其他人了。大家俱是一臉倦色,強撐着精神往外走,實在是沒精力寒暄。
考場外同樣擠滿了等待的人群,沈知衍個子高,一眼就瞧見了穿着短打擠在人堆兒裡的深樂山。眼中閃過意外之色,沈知衍也不矯情,大聲喚道:“樂山兄弟,我在這兒!”
“唉!”沈樂山答應道,随即仗着力氣擠過去,人群裡有人出聲抱怨,他充耳不聞。
要擱往常,這老實憨厚的農家漢子一準兒不會這麼幹,可他前兩天親眼瞧見有人被擡了出來!他就擔心這位族弟出事兒,出門前他爹可是交代了,必得把人全須全尾的帶回去。
沈樂山好不容易擠到沈知衍身邊,接過考籃,半扶着沈知衍用自己的身體隔開擁擠的人群,連拉帶拽帶着人回落腳的客棧。兩人回去之後,居然是參考的學子之中最早回來的,且客房内已備好熱水。
沈知衍看着頭發淩亂,滿頭大汗的沈樂山深深一禮:“多謝樂山兄弟。”
憨厚的漢子連忙擺手:“甭客氣了,爹交代了我好生照顧你。可要我去請個郎中來給你瞧瞧?你不曉得,前頭可擡了好幾個考生出來呢!我還聽說了,有個頭發花白的老童生,中了暑熱,沒挺過來!”
就是聽了這些,沈樂山被吓住了,在府城溜達的心思都沒了,日日去考棚門口蹲守。就怕沈知衍要是被擡了出來,沒人接應會出事兒。好在那些擡出來的人裡頭沒有沈知衍,可他瞧着沈知衍面色實在算不上好,琢磨着是否要請個郎中,也不知道府城的郎中貴不貴?
“有勞樂山兄弟挂念,我并無大礙,休息一會兒就好,不必請郎中了。”
“行,那我不打擾你了,有事兒叫我,我就在外頭守着。”沈樂山出門,客棧内的小二殷勤上前。
“客官,可要些清粥小菜?您不知道,在考場裡頭可吃不好,考生們這會兒沒緩過來,不知腹中饑渴,待緩過來後,那真是恨不得吃下一頭牛!可這樣傷腸胃,不若來些易克化的粥食。您放心,咱家是做慣了的,味美價廉,最是公道!”
沈樂山一聽,摸了摸懷中的銅子,那是先前沈知衍怕有意外,好說歹說放在他這裡的。懷裡的銀錢給了他點頭的勇氣:“好,那你備一份兒送來。”
“得嘞!您稍等!”店小二做成一筆生意,心下高興,笑臉融融地往後廚去了。他就知道,這沈姓學子舍得給自家族兄定上一間普通客房,那就一定會花這份兒錢!
轉出來遇見那劉姓學子,店小二并不上前。這劉學子對自個兒倒是大方,舍得訂上房,可與他同行的陪考之人,卻隻定了大通鋪。看着陪考的人對他也不甚上心,他還是别上前讨沒趣兒的好。
沈知衍清洗一番,又吃了店小二及時送上的飯食,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得深,再睜眼時,天光大亮已是第二日。休息得好,人又年輕,沈知衍再出門兒時,又是那個舉止得體的讀書郎。
趁着沈知衍休息的空擋,沈樂山已經把東西都打包得差不多了。下剩的一些,沈知衍不過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妥當,他們準備今日就回桃源村,這是先前早就說好的。沈知衍無意在府城多做停留,他挂心家裡,院試已過,中與不中不會因為他在南陽府多待幾日就會改變。
若是中了,自會有人送了喜報家去。
而沈樂山更是求之不得,再過幾日,就要開鐮割稻子,家裡田地多,他必要回去幫忙。車夫已等在客棧外頭,兩人大包小包往車上搬,這時候天色不算晚,若是順利,還能在天黑之前趕回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