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兩年風調勻順,連賃人都漲價了,更别說這簽了死契的人口。
無災無病的青壯,得要十八貫,若是像鄭娘子這樣有些手藝傍身的,得二十來貫。
牙婆剛要張口報價,林芷伸手一壓,慢悠悠開口:“牙官想想清楚再報價,搞不好,這一家子都得砸在手裡。”
牙婆臉上的笑凝固了一瞬,瞅了一眼跪着的兩人,咬牙道:“娘子,我也不與您報那虛價,這一家子,您給五十貫錢,都帶走!”
她一臉肉痛的表情,好似這個價格在剜她的肉。
“嗤!牙婆好口才。”林芷嗤笑一聲,随手一指,“血葫蘆一個,治好不曉得要花我多少銀錢;半大小子成不了事,還呆頭呆腦;病秧子女娃,不曉得能不能活;隻一個鄭娘子勉強中用,可她這性子,一家子不在一處怕是要尋短見。”
“高門大戶的,合該是不喜歡這外頭來的一家子。牙婆再好好想想。”
牙婆胖乎乎的臉上發白,額上汗珠子滾下。确是讓林芷說中了,這家男人生得高大還會些拳腳功夫,婦人也有手藝傍身,原是最好出手的,可他們一家子死犟!非要賣作一處,那些高門大戶自有家生子可用,外頭來的還抱團,他們确是不想要。
牙婆眯着雙眼掃過男人血糊糊的身子,呸!那作死的黑臉下手沒分寸,傷在明處這人就更不好出手了。今兒若是錯過秀才娘子這買主,這一家子怕是真要砸手上。
牙婆賠笑:“娘子,這買賣都是有商有量的來不是?您也松松口,這也不是婆子我一人的買賣,若是我能做主,我立時便賣與娘子了!可您瞧,我也是個跑腿兒的,若是真做了賠本的買賣,上頭也不能饒了我啊!”
林芷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真讓她猜中了:這一家子,應是已被挑揀過幾輪了。清河縣内的大戶怕是都不想買,這才輪到林芷跟前。
秀才在村野之間還能算個人物,可若是往這清河縣内一放,便不夠看了。
你來我往,最終林芷以四十五兩銀子定下一家四口。不要銅子,也不要銀票,帶着銀子來領人。走之前林芷扔下一角銀子與那牙婆:“找個大夫治治那血葫蘆,别血呼呼的進門,家中長輩是最見不得這些的!”
接了銀子的牙婆自然連連應聲兒,心裡頭直嘀咕:莫不是真做善事?這些子皮外傷去藥鋪買點藥敷上已算主家良善。哪裡用得着特特請個大夫?
那頭的林芷來不及去縣學看沈知衍,雇了個車匆匆回家。
進門頭一件事便是找崔繡娘:“師傅!安叔說他走丢的兒子是不是叫平武?肩上還有燙傷?”
崔繡娘見林芷一臉急色的進門,嘴皮子幹巴巴的卻是連水也顧不得喝一口,急慌慌便是這句話。心裡頓時有了猜測:“你撞見他了?今兒不是去牙行買人嗎?是在那兒碰見的?”
“果然是了。”林芷長歎一聲,“今兒在牙行遇見了。”
簡單說了安平武一家子的事後,林芷便回屋去拿裝錢的匣子。整個兒的銀錠子隻四十五兩,有二十兩是中公出的,有五兩是大嫂那邊兒送來,下剩的那些則是林芷和沈知衍存下的私房錢。
若按照原計劃隻買兩個青壯,這些銀錢還能剩下不少,可現在嘛。
林芷把那幾個銀錠子都裝好,又把那幾個碎銀子也裝在一處,湊出買人定契給牙錢(中介費)的銀子。這下子那匣子裡頭隻剩下百來個銅子,看起來怪凄涼的。
‘啪嗒’。扣上匣子直歎氣,窮!太窮了!除了她剛穿過來時,她真的從來沒這麼窮過!
得了消息的沈知淳找人守着毛筆鋪子後便家來套騾車,此時喚了蘭姐兒來找林芷。
三人駕着車朝清河縣去,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那牙婆辦事爽利,林芷再來時,安平武已重新換了衣裳,除了面色發白之外,是一點兒瞧不出先前那血糊糊的模樣。
林芷三人不過是略微坐了一會兒,牙婆便滿臉笑的拿了賣身契與林芷過目。走時又是一籮筐的好話,先前與林芷讨價還價時的苦瓜臉全然不見。
這變臉的本事,真真叫林芷歎為觀止。
牙婆能不得意嗎?這燙手的山芋叫她給賣出去了,價錢雖低了些,可那一家子買進來時價便低,秀才娘子還全給的銀子。能直接入庫,省了火耗錢和紙墨錢,細細算下來,還小賺一筆呢!
這事兒辦得漂亮,壓了那黑臉一頭,那些個油水足的好差事她便能争一争了!
騾車隻帶了林芷和倆女孩兒,三人跟在旁邊兒,徐徐向着桃源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