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決問題,要講究邏輯,還要兼顧對仗工整、聲韻協調,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特别是經義題,更是講究時務策涉及現實問題。這便是家裡有人為官的好處了,朝堂上的大事小事,朝廷對内對外的政治策略和态度,能掰開了揉碎了教給自家子弟。
若是寫了一篇與朝廷政策方針不符的文章,那文章做得再好,也隻得一個落榜的下場。
這便是寒門子弟最大的短處了,朝堂之事瞬息間風雲萬變,牽一發而動全身。隻從頒布的政令和邸抄上頭,是很難推測出真實的情況。
每一期的邸抄沈知衍都會看,還會整理做文章。可他每每看來,隻覺如同霧裡看花般不得真意。
另一難處便是時間了。
每場考試說是有三天的時間,可頭一天入場搜檢便花費半日,最後一天午時便要收卷,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天兩夜。可想要夜間作答也難,考生不得私自攜帶燭火,考場隻發兩支蠟,也就能燃一個時辰。
答題時間實在緊張。
層層難度疊加,大虞朝的科考,确實含金量頗高,每每隻取拔尖兒的那一小撮人。
三聲梆響,永安甲申年的春闱就此開考。
沈知衍已在答紙上寫好自個兒的籍貫名諱,此時換了稿紙,準備謄抄題目。
巳時二刻,舉着考題的官差來回走動,跟在他身旁的唱題官高聲唱念考題。能做唱題官的,自然有一把好嗓子,氣足聲亮吐字清晰。
可這一把好嗓子念出的題目卻叫沈知衍如遭雷擊,呆愣原地。
一陣風吹過,沈知衍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顧不得泅在紙上的墨團。他睜大眼睛去看舉着的考題。
“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2]
……
沈知衍閉了閉眼,這道題再熟悉不過,出自《尚書.堯典》。
可讓他驚駭的是,題闆上的四道題,他都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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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茶樓園子裡的拐角處。
一張皺巴巴的紙,被汗沁了,紙上的墨有些暈了。可捧着他的人一臉的緊張與興奮,泛紅的眼中閃動着瘋狂之色。
他還記得那中年舉人姓周,因與他同為永州人士,又同住水井坊,頗覺有緣。熱情邀請沈知衍去一處茶樓清談。
“賢弟,這處茶樓聚集的多是你我這樣出身不高的寒門子弟,談論的也不是甚要命的話題,不打緊的。”
沈知衍笑着應下,應酬了半天,選官的事兒沒打聽着,反聽了一耳朵自視甚高和相互吹捧的廢話。
他心裡不耐煩,便想找借口溜走。可他是周舉人邀來的,若是走總得與他打聲招呼。
就這樣,沈知衍在圓子裡的假山處一頭撞上了剛買了會試題目的周舉人。
周舉人也不知道沈知衍究竟看見了多少,又聽見了多少。心一橫,索性拉沈知衍下水,還把那張紙給沈知衍看了。他倆同治《詩經》,五經之中《詩經》相對易懂,貧寒子弟多選其為本經。
沈知衍當下敷衍過去了,可那張紙他到底是看了。
上面押了七道題,其中的四道現在就寫在他的稿紙上,一字不差。
唱題官還在唱題,可沈知衍此時什麼也聽不清,耳中隻有自個兒“砰砰”作響的心跳聲,腦中更是一片空白,大滴大滴的墨滴落在稿紙上。
“铛”!
一聲鑼響,舉題的官差和唱題官離開考棚。
沈知衍擡頭,對面的考生奮筆疾書,好似隻有他一人呆愣原地。這些人裡頭,到底有多少個買題的人?連周舉人這樣沒門沒路的貧家子都能買到會試題目。
這一屆的春闱裡,到底有多少個周舉人?
内簾官還沒來巡考,把守的兵衛倒是在沈知衍身上看了好幾眼。随即便見怪不怪的收回目光。
他不是頭一回守貢院了,這些個舉人老爺,在貢院裡甚怪模樣都有。嚎啕大哭的、撕試卷稿紙的、大喊大叫的……
每年因這會試中邪的有好些,這個隻是呆頭呆腦的還算是症狀輕的,隻是才将将開考就瘋了,也算是少見。
突然,在兵衛眼中中邪的沈知衍動了。
硯台裡的墨早已結塊,他重新添了水研了磨,提筆便寫。
“永安三年,春,二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