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永州府城。
“沈大人這回了一趟家果然不同,瞧瞧,隊伍都壯大了不少。”轉運使摸着胡子,眼神在沈知衍一行人身上打轉,即便是林芷,他也毫不避嫌的多看了幾眼。
沈知衍拱手:“此行路途遙遠,家中母親和族中耋老實在憂心,遂才使族人同行;又得盧知縣指點,多備了些藥材物件,故此又多了些行囊。下官特意來得早些,煩請将軍仔細檢查。”
原本夫妻二人兩輛馬車的行囊,經沈家人一擴充,變作了六人并四輛馬車,可不得提前來,讓轉運使好生檢查。
關于這次被授官一事,除了春闱舞弊隐去,其餘的,沈知衍跟自家大哥和族長沈高山都說了。自家大哥,沒甚好隐瞞的,至于族長,沈知衍是存心試探。
好在族長沒讓他失望。
沈氏一族現在家家日子都不錯,族裡的進項多了,族學辦得熱鬧。族裡的小子閨女識了字有了一技傍身,心裡有了底氣說話行事确是與尋常的村人不同。現桃源村周邊,提起一句出自沈氏,旁人便會高看一眼。
這兩年,族裡嫁入縣城的女孩兒多了不少,還有些家底子厚的人家,能娶得縣城裡的媳婦呢!
沈高山很清楚,沈氏族人能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全憑沈知衍一家。沈知衍的舉子身份庇佑沈氏一族,林芷的繡房、筆莊、柿餅和茶水鋪子給沈氏族人帶來收益。
沈高山在知道沈知衍此次赴任的艱險後,在沈知衍的舉人坊下站了許久。最終決定派自己的長子沈樂海和沈發跟着沈知衍兄弟一同前去宣威縣。
沈知淳不肖說,剛成親便喪父,十來歲便敢入深山,硬是撐起了沈家。他的長子算是有幾分見識,也有幾分膽氣;沈發,自來便機靈,在沈記茶水鋪子裡這麼些年,更是人精兒似的,與誰都能說得火熱,能将其他人打探得一清二楚,旁人卻很難從他嘴裡套出些甚。
有這幾人跟着,能讓人安心不少,總要看着人平平安安到了任上才叫人放心。沈氏的舉人坊才将将立起來,沈知衍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去。
至于隊伍裡的那位婦人,她是自己求上林芷的。她也姓沈,未說名字,隻讓衆人喚她春嬸。
春嬸與沈知衍一家沒甚太大的關系,早早就出了五服,來往也不算密切。她是個苦命人,年輕時嫁去更遠更窮的村落,隻生了一個女兒丈夫便沒了。
夫家不是甚和善人家,苦苦熬了好些年,還是沒逃過被提腳發賣的命。
春嬸帶着女兒連夜逃回了娘家,可家中能為她作主的父母早已去世,剩下的兄弟若是真有那個心,她便不會如此狼狽自個兒逃回來。心一橫,她直接去了族長家。
那時恰逢沈知衍中舉,沈高山很謹慎,出嫁女被發賣不算甚新鮮事兒,可到底不好聽。他不願意在這種關鍵時刻鬧出風波。便由沈高山出面,打發了上桃源村尋人的春嬸夫家,又作主讓春嬸兄弟倆劃了一塊兒地出來,搭了兩間草房,算是重新立下來了。
林芷懷着身孕的事兒并未宣傳出去,隻自家人知道。此次她與沈知衍一同赴任,路上很是需要一位生産過的婦人照料,沈家原是打算買人的。
可春嬸這位有心人卻自個兒瞧了出來。
她主動求上門:“娘子,我雖隻生養過一個女兒,可我之前将婆家的幾個小子閨女都拉扯大了,妯娌生産後也是我一手照料的。您信我,我能将您和腹中的小公子都照料好。”
林芷看着收拾得格外幹淨利索的春嬸滿是驚奇:“嬸子怎會知道我有身孕了?”
才一個多月的身孕,她身形未變,春嬸是怎麼瞧出來的?
春嬸并不隐瞞:“沈家人待您忒仔細了些,且懷有身孕的女子與尋常婦人走路有些不一樣。我見得多了,便能辨出幾分。娘子,我不瞞您,我連清河縣都沒去過幾回哩,千裡之外的宣威到底在何處我更是不曉得。可我知道,我的草兒漸漸大了,若是不想讓草兒跟我走上一樣的路,我就得為她打算!”
“您和沈家都是厚道人,我與您走這一趟,無論如何都吃不了虧。”
林芷看着春嬸,一位了不起的母親。
一時半會兒,沈家确實沒找到合适的人,春嬸便一同加入了沈知衍赴任的隊伍。
官員赴任,有再多車馬和随行人員也不稀奇,沈知衍這算是少的了。轉運使沒存心刁難,可他也沒客氣,同樣将人和行李又翻了個遍,才點頭:“沈大人,管好您的族人。”
沈知衍拱手:“這是自然,多謝大人通融。”
上了這守衛森嚴的漕船,把守的兵衛五步一人,還有三人組成的小隊不斷巡邏。官兵的長矛佩刀寒光閃閃,連沈知淳都繃緊了神經,更别說其餘頭次見識漕船的三人了。
好在到底是繃住了,沒做出些甚丢臉的事情來。轉運使的目光在沈家一行人身上看了個遍,心裡啧了一聲:倒是有幾分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