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趿着拖鞋迎着她們小跑過來,岑遠下意識地回頭,順着女孩的目光看去。
“岑姐買菜回來啊。”門衛大叔打了聲招呼。
愣神間,女孩已經接過母親手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裡面裝滿了新鮮的瓜果和魚。母親沒有像往常一樣答話,也沒有挪動腳步,她用不确定的眼神端詳着岑遠的臉。
這些年過去,岑遠覺得她反而比記憶中年輕了。大概是因為那張臉上不再有濃重的愁苦,内心也不再恐懼。
岑遠讓開身位。“我來找2單元的劉姨,您知道怎麼走嗎?”
“就在前面右拐,進去的第二個單元門就是。”女孩熱情地指路。她和小鎮上大多數的年輕女孩一樣活潑、大方,皮膚黝黑,眉眼間,與母親有幾分相似。
“謝謝。”
“不客氣,劉姨就在我家樓下,可以跟我們一塊兒走,”女孩一手提着菜,一手牽着母親,打開了話匣子,“你們是市裡來的吧,不像本地人。”
“是啊。”岑遠附和。
“我以後也想去大城市,我同學說市裡可繁華了,有很多高樓,人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人橫了她一眼:“跑那麼遠幹什麼,心都野了。”
“阿浩怎麼就能在市裡讀?我初中的時候成績比他好多了。”女孩不滿地小聲嘟哝,岑遠卻聽得清楚。
“你多大了?”
“我今年高二。”
“叫什麼名字?”
問題來得突兀,氣氛驟冷,女孩轉頭看向身旁的母親。
“黃永希。”
寡言的女人緩緩答道。她隻看着眼前的地面,聲音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不錯的名字。”岑遠亦沒有看她,伸手拍了拍黃永希的肩。這個舉動讓女人的身體猛地一顫,她将女兒拉向自己的方向,岑遠的手就這麼懸在空中。
“永希是正常人,你别打她的主意。”
她聲音不大,卻堅定,相較從前的怯弱,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急于保護孩子而生出莫大勇氣的母親。
可面前這個人,什麼時候成了敵人呢。
岑遠收回了手,帶着她一步一步走回這裡的、那些的沖動與希望,頃刻間化作烏有。
陽光眩目,她有些恍惚地看向大樹。她想,自己是不是搞錯了?那些記憶,是真的存在嗎?會不會是許玉綸在自己的腦子裡植入了什麼鬼東西,讓自己産生了某種臆想?
她無法肯定,隻想逃離。
“岑隊。”嚴歧南的聲音傳入耳中,她有些奇怪地看向身旁的人。這個稱呼從嚴歧南口中一本正經地叫出來,還真是讓她不習慣。
“岑隊,咱們差不多該走了。”
“哦,”她怔了怔,“走吧。”
“對了,阿姨,不是誰都有資格能成為岑隊長,您多慮了。”
嚴歧南一本正經地說完這番話,岑遠突然就釋然地笑了。
甚至笑起來沒完沒了,毫無形象地彎下腰抱着嚴歧南的胳膊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阿姨,你确實是多慮了。”岑遠緩了口氣,勉強繃着臉重複道。
直到女人帶着女兒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中,岑遠才徹底止住了笑:
“你快二十四了,别這麼幼稚。”
“我哪句話說錯了。”嚴歧南不由分說地拉着她跑了起來。
“你發什麼神經啊!”
樹幹周圍新砌了一圈高起的樹池,她們在上面坐下,很快就有大膽的松鼠靠近,嚴歧南擡手招了招,一隻松鼠便跳到了她的手上。
“你連野松鼠都能勾引?”岑遠瞪大了眼睛,可她一湊過去,松鼠就飛速地逃得無影無蹤。
“現在你在這裡的記憶,就有我的一部分了。往後再想起,就不是孤單一人了吧。”
岑遠不說話,仰頭靠在她的肩上。
“在我看來,過去或許沒有那麼重要,至少遠沒有當下和你的未來重要。
但如果有它能讓你更安心,就讓這一刻成為連接過去的錨點吧——大樹、院子、六歲的夏天,還有現在的我——你看,我們就這樣連在一起了,你再也不用懷疑了。”
岑遠透過那些樹葉的縫隙,看向湛藍的天。
她說的話,岑遠記得清清楚楚。
到後來,這些話就成為了拔不去的針,深深地插在她的心髒裡。想要成為她與過去的錨點的人,永遠留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