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色的石牆,與宮内一片青瓦紅磚頗為違和,這便是容斷堂,院内看不見綠植,隻有院中一棵紅葉黃栌,生得高大,似乎這滿宮滿院的青翠欲滴都被這慘白一片的磚瓦橫刀攔截,姹紫嫣紅一水兒的盎然都在這容斷堂門外停滞不前,可偏偏在這灰白的最中心,蓦然炸開了一灘紅。
張且行每每路過,都會駐足看上一小會。
其實按理,這棵黃栌是不該留的。
建立容斷堂的初衷,便是想要這一方天地公正嚴明,人人自警,處處自危。何況他也不是什麼附庸風雅的人,擺這些無用的東西還要人專門費心打理。可是這棵黃栌卻在這片青磚下悄然生了根,而留下它的理由他早已經忘卻了。
“大人……大人?”
“什麼?”張且行回過神,見成穗背上扛着那個從廟堂裡帶回來的小漁民,反應了過來,“他啊,就先安置在我房間吧,然後找個治療隊士的軍醫給他看看傷。”
“是。”成穗朝前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他朝上颠了颠背上的人,試探着說,“大人,過幾天不就是招新了,咱要不要……把他塞進新人隊伍裡?”
張且行好笑的看他一眼,“你倒乖覺,怎麼臉變得這麼快,方才不是還對他頗為戒備。”
成穗嘿嘿一笑,“那自然是不一樣的,先前不是不認識嘛,何況他都傷成這樣了。”
“留下是可以,但不要這麼輕易去判斷一個人,别覺得救了你的就是好人,也不要認為傷害你的一定是壞人。不過你年紀還小,直率些也不算錯。去吧,安置他的事就交給你來辦了。”
成穗辦事就跟他的性子一樣利落,還不到中午,交代他的就都已經辦妥了,跟張且行彙報完,這會兒已經回自己房間倒頭睡下了。
而聽完軍醫報告的情況,張且行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他身體沒什麼問題?”
軍醫誠惶誠恐的說:“是的大人,脈象上顯示并無大礙,那名隊士隻是有些氣虛,或許是體質的緣故,外傷也恢複得很好,隻需靜心調養幾周便可。”
張且行擺擺手,“那便不勞煩了,您先回去吧。”
說罷,起身便朝内屋走去。明明才看着氣若遊絲的人,怎麼轉眼就無大礙了。倒也不是他多慮,蓦然帶回來的人,總要多留個心眼。
張且行剛走過屏風,就看到那個小漁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床頭,側過頭,安靜的注視着他。
臉上髒兮兮的泥水被擦幹淨,露出來的一張臉白白淨淨,看着除了消瘦些,竟與昨晚時那個奄奄一息的模樣截然不同,張且行都要覺得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他坐在了床邊的一把椅子上,開口說:“我叫張且行,字意猶,不知你該怎麼稱呼?”
“安禾。”
安禾邊說着,小心的望了一眼周圍,帶着些陌生與警惕。
張且行安撫般溫聲說道:“安禾,身體怎麼樣,好些了嗎?”
他收回視線,點了點頭,“剛來的大夫已經看過了。”
張且行看着他,“什麼時候醒來的?”
“有一會了。”
張且行見他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不如初見時健談。”
安禾垂眸看着不遠處的窗框,“當時以為自己命不久矣,見着活人,自然想多說幾句話。”
“是發生了什麼嗎?”
安禾思索了一陣,慢慢打開了話匣子,“我是阜陽村的人,就是那座破廟外不遠處的村落,家裡世代都是漁民,前陣子發了大水,家中四口人都被卷進了江流,我醒過來時就已不見其他人……許是都丢了性命吧。”
“還有這種事?”張且行緊蹙着眉,“人命關天的事你們村裡為何不上報官府?這可是災情啊。”
安禾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張大人,平民百姓的死活哪會有人管,那條江每年帶走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也不是沒人鬧,可到最後均是草草了事,運氣好不過是能得些糧食,運氣不好可是牢獄之災,人微命賤。”
張且行沒多做評論,他歎了口氣,“想不到你看得倒比我通透。”
安禾截住了話頭,問:“這裡是哪?”
“這是容斷堂,”張且行解釋道,“我想你可能沒地方去,就自作主張将你留在這裡了。”
“屋子都被水沖垮了,我确實無處可去。”安禾沒有什麼猶豫,“多謝大人收留,有個地方住,讓我做什麼活都可以。”
“好,你先好生歇息,過兩天會有人帶你去登記,有做好的身份,遇到什麼你隻管聽便好,隻要這事不出纰漏,今後你便大可以将容斷堂當家。”
容斷堂,褚國民衆口中的“天明自有容斷堂”,便是這裡。
安禾整整躺了兩日,直躺得筋骨松軟,才終于等到了來接他的成穗。
他對這個人僅有的印象就是說話直率不經大腦。
誰料成穗一進來,沒等開口就丢給他一包行李,自己背上扛着一包大的,直沖安禾招手,“提上東西跟我來吧。”
安禾費力拎起來,“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