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之歎口氣,冷聲道:“笑夠了麼?”
敢用這種态度同皇帝說話的,全天下應當也找不出第二個。
“陛下既知此事有蹊跷,笑夠了,便派人去将今日誣陷臣的小太監找來,想知道實情還得從他口裡問話。”
顧鸩止收斂笑意,無奈遂了他的意。
那太監被帶過來時,吓得雙腿發軟,一個勁的磕頭,如在敲鐘一般。他本就不太想做這事,如今害人不成,反倒将罪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顧鸩止雙臂抱在胸前,随性地一挑眉,揚聲問:“到底怎麼回事,你與朕說實話,朕便留你一條活路。”
他見顧鸩止肯給他解釋的機會,便将這其中的緣由通通交代出來。
言罷,聽沈然之接連着咳嗽幾聲,他過去,下意識的給人拍了拍背,安撫道:“你别動,交給朕就是了。”
沈然之沒聽他的,搖搖頭,執意要起身。
“羅大人說,中了這绮羅香是查不出來的,奴才本是不答應的,但他又用奴才的家事威脅奴才,奴才也是沒辦法,這才冒犯了沈貴君。”說到這,他又開始磕起頭來,連聲求道,“求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绮羅香這種東西他都沒聽說過,但畢竟是來自鬼市的東西,沒聽過也不奇怪。
沈然之:“你撒謊!”
那太監吓得不輕,眼中全是驚恐,連連驚叫道:“奴才,确實不成欺騙您欺騙陛下啊!”
說着又轉向顧鸩止那邊,求他放過自己。
顧鸩止卻是沒有理會,回頭對沈然之說:“可是有不對之處?”
“若是單單中了春-藥也就罷,為何身子會虛弱成這副樣子,你……”
言及此,他才想起昨日順德在廚房裡發現的那可疑人,原來這羅侍不隻是今日對他下了藥,早在之前就買通了他宮裡的下人給他用藥,用了這麼長時間的藥,難怪身子會越來越差,他竟然都未有所察覺,還當是染了風寒。
沈然之不住的咳嗽起來,後退幾步坐回床上,一張臉咳的通紅,也說不上話。
“來人!”顧鸩止長袖一揮,下令道,“去将羅侍抓起來,給朕審。這群人一個個是被豬油糊了心,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當真是從未将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朕的天威何在!”
他極少這樣發怒。
“封鎖城門。隻怕他會畏罪潛逃。”沈然之補充道。
随後把順德叫了進來,令他去将昨日見到的那人帶過來。
顧鸩止不知沈然之要做什麼,瞧着他連說句話都吃力的樣子,也就沒有問,而是讓他躺回床上休息,但眼下這事還未解決,他如何能休息的安穩。
他隻是靠在床頭,完全沒有将顧鸩止的話聽進去。
刑部的人來羅侍家裡時,發現此處早已人去樓空。鄒利本就是刑部尚書,若是将羅侍抓起來,他将之前春闱一事的真相全供出來了,自己也活不成,索性随意派幾人去追,做做樣子。
順德急急忙忙地跑回來,說那人是個死士,他們找到那人時,他的屍體早已冰冷。
人死了,眼下隻有将羅侍抓到,才能得得知他究竟給沈然之下了什麼藥。
顧鸩止将殿中的人都攆退後,傳了膳。
殿中熏香袅袅,聞着像是從前的淡了許多。為緩和氣氛,顧鸩止随口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何必皺着眉頭。”
說着就将太醫留下的藥膏從一旁拿到手裡。竹段般的手指從小瓷瓶裡蘸去,而後擡手,作勢要給沈然之上藥。
沈然之往旁一躲,“怎敢勞煩陛下,臣自己來便好。”
聞言,顧鸩止展顔,直言道:“何來勞煩一說,你方才還昏迷不醒時,也是朕幫你上的藥。”
胸口處的傷是太醫包紮的,而眉心處的藥卻是顧鸩止幫沈然之塗的。
“你……”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尊稱也沒帶,随後“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若是弄疼你了就說。”手指貼在沈然之的眉心處,輕輕摩挲着,将藥膏暈染開,隻覺得涼涼的。
“朕記得小時候,朕因貪玩,身上總是會被磕碰到,但朕都不把這當回事,嬷嬷就會拉着朕,給朕上藥。嬷嬷總是說,藥是一定要上的,若是以後留疤了可就不好了。朕好歹是别處磕碰到,留不留疤倒也不打緊,隻是你這撞到額頭上,若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話至此,顧鸩止沉吟片刻,方問道:“你為何……對自己如此狠絕?”
沈然之隻勾唇道:“很絕?臣不過是在長疼和短疼之間做了個選擇罷了。”
顧鸩止緘默,他不得不承認,若是換做自己,他也許也會這樣做,但不知為何,這事兒由沈然之來做就覺得……
上好了藥,顧鸩止就将藥瓶放到一旁,正巧這時何福也領着人将晚膳呈上來。
“可要用晚膳?”他問。
“陛下自己吃便好。”顧鸩止好心關切,卻換來對方這樣的回複。
且說,沈然之靠在床頭仍頭腦昏沉着,竟是沒等到刑部的人将羅侍抓到的消息,便昏睡了過去。
不知夢到了什麼,是眉頭緊蹙着,額間也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嘴裡不停地喊道“不是我的錯”。
待在他一旁的顧鸩止将這光景看在眼裡,有些許不知所措,隻是伸手一下又一下的前排這床上的人,以做安撫,但又生怕将人弄醒。
“究竟夢到了什麼,竟弄成這樣子。”他自言道。
直至亥時,刑部才傳來沒抓到人的消息。
顧鸩止沒叫醒沈然之,而是派人發出海捕文書,下令各城門關卡加強排查,務必要将人抓到。
這一鬧便是鬧到了午夜,京城的百姓不知今夜發生了何事,隻是瞧着今晚宮裡燈火通明。
不等刑部抓到人,竟是羅侍的信件先傳來顧鸩止這兒。
信件上隻說若陛下能放過他的父母、妻兒,他便出來認罪,順便交出能解沈然之所中之毒的解藥。
他一個人所犯得錯,為何家人要一同承擔,顧鸩止本就沒想過要除他以外旁人的性命,隻是律法上是這樣規定的。但人治大于法治,他才是這王朝的統治者,律法再大也抵不過他的一聲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