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彩香笑臉迎人。
隻見一個梳着油亮尾髻的老太太邁了進來,先是推讓開樊彩香攙上來的胳膊,“用不着你扶,這才幾步路。”
看清面容,橫字眉,寬頰,和善模樣,穿得尋常百姓家過冬的灰棉衣,卻是通身整潔身闆舒展,“你看看你,這大冷天的,又什麼做什麼?屁墩挨着炕頭得了,出來瞅一個幹癟老婆子作甚!”
這話是沖着西舍門口站着的趙氏說的。
趙氏垂下眼,“您體諒我,我卻不能仗着您心善就沒了禮數......”
“得了得了..”
秦阿婆擺擺手:“節省些唾沫星兒,留着就飯吃吧。”
這話一說,‘噗嗤’有人笑出了聲。
“姑婆您這張嘴還是同年輕時候一樣厲害!”
趙氏瞬時通紅了臉,斜了下眼往院門口瞄。
樊彩香也回了頭,這才發覺秦阿婆今日走親,身後還跟了一位。
“都是三個娃的娘了,還沒大沒小地打趣我老婆子。”
秦阿婆呵呵笑了,指了下身後:“這是我本家的侄媳婦,姓劉,慣是個嘴上抹蜜的貨。”
“哎呦!姑婆您好歹在人前給我些臉面。”
劉氏順着秦阿婆笑了一計,一路往東舍緩跟着,“早聽阿婆說西舍裡頭的彩香姑娘是個利索人,我便想着姑婆有福氣。”
話說着,長臉盤上一雙狹長眼眸亮亮地打量樊彩香一通:“模樣齊整,看人先看眼,我一瞧就知道這是個懂事聽話的孝順孩子。”
樊彩香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接過秦阿婆手裡頭的鑰匙快步去開東舍門上的大銅鎖:“阿婆的大恩大德,我和娘這輩子都不會忘。”
劉氏一個勁地誇人,就差把樊彩香說成天上有地上無的仙女了。
秦阿婆呢,明白劉氏的殷勤勁兒,曉得她這一趟來是為了什麼。
她既在本家應承過了,便沒攔着劉氏提點趙氏母女的話頭,臨進門,回頭喊住趙氏:“都不是外人,你也不用避着,一道進來說說話吧。”
趙氏呐了聲好,回屋快着換了身妥帖的衣裳,這才到了東舍。
秦阿婆雖不在,東舍的炕頭卻沒倒了火。
趙氏進去時,被招呼着一并坐在炕上。她連連擺手,堅持不脫鞋,隻臀尖挨着炕邊直挺挺地端坐着。
沒幾句話,門簾子起落,樊彩香套着厚棉皮套子,端了一盆紅彤彤的炭送進地當中的爐子上。
蓋嚴實了爐邊圈,手腳麻利地提了銅壺坐上水,還從一個陶瓷罐裡頭倒了些茶。
秦阿婆是個很看重體面的人。
劉氏是本家的侄媳婦,說不上多遠,也說不上多親厚,既來了絕不能叫人幹坐着。
趁着水沒熱,她從壁櫥取出個胳膊長的竹籮筐,花生瓜子果脯肉,擺得還挺好看。
果然,劉氏嘴皮一秃噜,又是大串的誇話。
“還是阿婆教的好。”
樊彩香感激地笑了笑。
秦阿婆接過樊彩香遞來的茶水,拍了拍她手背,眼神滿意:“你這孩子真叫我待見。還是我福薄,這要是我血親的孫女就好了。”
這一說就帶出了惆怅。
劉氏急急勸慰起來。
樊彩香時而湊個話。
想起秦阿婆三個孩子都沒長成人便夭折,便也十分同情。
這頭你一言我一句,趙氏幾番努嘴也沒能融入,索性老實地坐着。
她又想起了自己死了的兒子,眉目翻出悲痛,費好大勁兒才忍着沒哭出來。
好半晌,秦阿婆和緩過來。
她握着樊彩香的手,憐愛地摩挲着:“阿婆前半生沒福,這把年紀遇上你這麼個好孩子,老天爺也算開眼了。”
不等樊彩香應話,秦阿婆繼續:“隻是不知你是否有意,認我這個老婆子當長輩,叫一聲阿奶?”
啊?
樊彩香愣住,下意識回頭看向她娘。
趙氏也蒙了,“阿奶?”
劉氏:“趙姐姐,非是我多嘴。外頭世道亂,多少逃難的沒了影蹤。許是前世緣分修得好,偏偏叫姐姐您到了這村裡,又偏偏我家姑婆收留了您。一樣米吃出百家姓,這才多久,偏偏彩香姑娘的性情得了老人家的青眼。我看呐,這是上天注定給她們祖孫的福!”
怎麼就祖孫了?
趙氏雲裡霧裡的,隻聽見好幾個偏偏,“認個幹孫女的,倒也...”不是不行..
劉氏欸咿一聲:“什麼幹不幹。既要做祖孫,就要從姓從族,磕頭拜祖先!”
什麼!
趙氏霍得立起身:“彩香從了旁的姓,那秦家不就徹底斷後了!”
難道就眼睜睜看着丈夫和兒子在地底下受罪?
“不行!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