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個人,蓋着厚實被子,頭露在外面。
頭露在外面,那就不是死人。
樊彩香松口氣,塌坐在自己腳後跟上。
緩過那陣心驚,她撐在床沿站起,這下也不敢坐了,尋到地當中的桌上,倒了一杯涼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
敲門聲起,“二少夫人,婢子給您送吃食來了。”
樊彩香扯正蓋頭,清清嗓子,讓人進來。
一碗冒着熱氣的清湯面,樊彩香握上筷子,側坐着避開小丫頭的方向,一手撩起蓋頭,盡量文雅地填起肚子。
吃飽還把碗底最後一口湯喝了,她滿足地放下筷子。
“二少夫人還有旁的吩咐嗎?”
丫頭收好碗筷,看向新娘子。
樊彩香說沒有,“你叫什麼?”
“婢子玉蘭,一直是在二郎君房裡頭伺候的。”
玉蘭看一眼床榻上沒知覺的人,不由難過起來,“二郎君如今身子不爽利,沒法跟少夫人說話,還請少夫人多擔待。若是有什麼麻煩,您喚婢子一聲,婢子就在門外頭候着。”
樊彩香:“他就這麼睡着不管?”
玉蘭:“二郎君這般昏睡已有一月,婢子先前已給郎君喂了湯米,您不必做旁的什麼。”
玉蘭關門前,隻瞧見桌前坐着的新娘子起身朝着床邊走着。
聽說新夫人是個張揚跋扈的性子,隻求今晚别再折騰二郎君。
樊彩香費了好半天才把紅蓋頭解開。
就算被發現自己是冒名頂替,那也是明日的事兒,甭管别的,先舒坦了再說。
褪去身上的紅嫁衣,挽上松散的盤發,用手絹沾了茶水擦幹淨臉上油膩膩的香膏。
門關久了,漸漸暖和不少,同時發覺這屋子裡彌漫着一股清苦的氣味。
她踱步到了床邊,啧啧啧地可惜起來:“你也命苦,活又活得不像人,死又死得不幹脆。”
短暫的打量過,她在屋中摸索起來。
點了燈看清這間房舍氣派不已的裝點,越發覺得床上的人可憐:“天可憐見的,這般好的家境,本該是多少好人家盼着結親的。如今倒好,你癱在我這麼個騙子手上。”
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床跟前。
燈燭把着,這才看清這人長什麼模樣。
她咿了聲,湊近了些,一點點細細地看人家眼睛鼻子嘴。
“你别說,這小模樣還有些俊呢。”
有鼻子有眼的,就是臉蛋白得過分。
情有可原,誰叫他病了呢?
她忍不住上手掐了下對方的臉,發出一聲嘿嘿。
又伸手遮住對方眼眶,愣了下,想到從前,嘀咕了句“還挺像。”
她沉迷人家的臉,提着燈台的手沒注意歪了,一滴燭淚啪嗒落在一片瘦薄的手背上。如燕雀掠影,蕩起湖面一片漣漪,沉寂了許久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下。
樊彩香似有所覺,歪頭看過去:“哎呦,燙着肉了!”
她低呼一聲,手指摁在那手背上一個勁兒地猛搓:“可别叫人家給發現了。”
“見諒,見諒。”
她有些慚愧,再不敢松懈,正要退出床榻,燈影在這方寸間一閃而過,嘭的燈花炸了一計,卻似鐵槌咚得敲在顱頂。
“眼...眼睛睜開了!”
她抖着腿就往後縮,跟活人見鬼的反應差不了多少:“活了!活了!”
床榻上睜眼的人把她反應看在眼中,嗓子眼發出一聲久不見天日的低吟。
“那什麼花...什麼蘭!快!快!”
“你家郎君睜開眼了!!!”
*
深夜,一記驚雷劈在姜家
病了三月不見好,隻有半口氣吊命的姜二郎君姜澈在大婚夜裡突然醒了。
如此喜訊值得奔走相告。
姜大夫人到了,姜二爺夫婦也到了,姜家兄弟姊妹齊齊奔來守在廊下,閑養的姜老太太蹦到地上,拽着身邊的仆婦一個勁問:“醒了是什麼意思?是好了...還是回光返照?”
“老太太,還不知道呢,隻聽西邊的人說二郎君醒了,還張口說話了。具體是什麼情形,得等石大夫瞧過才能曉得。”
姜老太太立時就要去看自己垂死病中驚醒的孫兒,被身旁一衆伺候的以天寒給阻了。
“你們從二郎病了便不叫我去探看,如今那孩子醒了,怎麼還攔着?”
姜老太太氣得跺腳。
伺候的才不敢松口,二郎君那病蹊跷古怪,也說不得會不會過人。
大爺下了死令,誰敢放老太太去探病,就得仔細腦袋搬家!
“老太太别急,先聽底下的給您說說當時的情形。”
外院喊進來一個跑腿的,“是二少奶奶最先發現二郎君醒了的。二郎君醒了以後,還張嘴說了話。”
“說了什麼?這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急得要命:“去問!再派人去那頭聽着信兒!”
*
“二郎君醒了,可曾說了什麼?”
大夫一問,圍在床跟前的一圈人齊齊看向玉蘭。
玉蘭不知,眼神轉向角落的二少夫人。
被一屋子的人盯着,樊彩香快把腦袋紮進地底了:“他說自己餓。”
其實,姜二郎是喃了一聲‘疼’。
熱蠟油嘛,是會疼的。
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都給他搓了呢。
“神迹!神迹!”
石大夫的感歎又把衆人注意拉回去,“這可真是天降神迹!”
“昨日給姜二郎君探診,凝滞紊亂隐有死迹。可眼下再探,脈象盎然竟如春風拂來,生機蓬勃!”
“老夫行醫問診多年,還是頭一回見此等罕事。”
石大夫撫着胡須發出困惑:“難道是老夫學醫不精看漏了什麼?”
“是二少夫人!”
聞言,玉蘭激動地喊了一嗓子:“必定是二少夫人沖喜,把二郎君給沖醒了!”
衆人便又看向角落,恰好跟探着腦袋往這處偷看的人來個臉對臉。
姜二夫人眨眨眼,手指着人問:“這姑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