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放休,姜澈在書堂後間慢慢吃着菜餅,手邊是阿陽剛才端來的一碗熱水。
在他斜對角坐着姜三郎姜四郎。
這兄弟兩個中午飯是剛才二夫人沈氏着人送來的,一人面前一碗滿當當的羊肉湯,手邊還擱着幾張剛出爐的千層烤餅。
姜澈習慣了這間小舍左右完全迥異的局面。
他沒有留意東院兄弟兩個時而投來的譏諷視線,如常吃過,起身收拾食盒給阿陽送到書院外頭。
日中,崔夫子會在後舍小憩片刻,故而書堂裡外格外靜谧。
他繞着遊廊走一會兒,臨近門口,聽到阿陽熟悉的嗓音在跟什麼人說話。
阿陽:“二少夫人還在生二郎君的氣嗎?”
姜澈腳步一頓。
“二少夫人說她沒有生氣。”
是玉蘭。
姜澈握緊食盒手柄,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
躲在避風處的玉蘭和阿陽沒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猶自說着悄悄話。
玉蘭:“二少夫人說,二郎君跟大夫人才是一家人,她是外嫁來的媳婦,二郎君不把她當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
阿陽吸溜一口湯汁:“既然不生氣,那二少夫人為何不給二郎君送些吃的?從前大夫人不準許,有了二少夫人,送自己夫君餐食總不該被責罵吧。你不在二郎君跟前當差,是不曉得東院那兩位怎麼在二郎君跟前炫耀那點吃喝!我瞧着二郎君真可憐。”
玉蘭捶了他幾下:“二郎君可憐,二少夫人不可憐?她進門那幾天,吃着清粥寡水的,一個不字都沒吭。那晚回來,聽說二郎君挨了罰,心疼二郎君,又是肉包又是蛋花湯,二郎君吃的時候理直氣壯,結果轉頭二少夫人提話時那嘴就縫上了。怎麼?得了好處,有他一份。需要人時,就叫二少夫人一個豁出去?”
越說越氣,玉蘭伸手要搶阿陽手裡的碗:“你心疼二郎君,就陪他一道吃幹餅子,把我的鴨花粉絲吐出來!”
阿陽哎哎哎躲了好幾下,告饒不已:“好姐姐,我錯了我錯了。”
“你們舍不得臉面,二少夫人臉面就不值錢了?二少夫人是欠了誰嗎?”
玉蘭哼地剜眼阿陽,“一人就一碗,我自己舍不得吃,遠巴巴的送來給你,你别給臉不要!”
阿陽憨憨笑起來,再三說謝謝,好歹甜言蜜語哄住了玉蘭。
“玉蘭姐姐别生氣,咱們做下人的,私心誰不盼着主子好。二郎君和二少夫人成親都沒一月,我瞧着不比人家尋常小兩口,兩個人生分得都不碰面......”
玉蘭同樣苦惱:“二少夫人性情豁達,我這幾日看她過得有滋有味,有或沒有二郎君都沒差。眼下還好,萬一哪天她轉了心思,覺得咱們西院沒勁,要跟咱們二郎君和離怎麼辦?”
一牆之隔的姜澈心頭一空,整個人僵在原地。
和離......
阿陽:“有這麼嚴重嗎?”
玉蘭:“誰知道呢?我就是胡亂猜的。你忘了當初咱們大房有多少下人,後來不也是一個個尋了門路離開的?”
阿陽長長地歎口氣:“就說我爹娘吧,但凡我娘有個什麼事兒,隻要露個話音,我爹巴巴地跑出去給忙活。有時,我奶指使我爹都沒招,就得我娘來!”
“這話,我也就是沖你一人說,你可别說出去。我瞧着二郎君未必在意二少夫人,保不齊心裡看不上......”
“阿陽!”
牆角蹲着的兩人同時一震,玉蘭三兩下搶了阿陽手裡的碗筷,順着牆根溜得飛快。
姜澈沒能把人堵住,冰冷的眸光落在阿陽油汪汪的嘴邊:“你方才在做什麼?”
阿陽随口扯了謊:“回二郎君,瞧見個耗子,小的正攆着玩呢。”
姜澈:“......管好你的嘴,别在外頭亂說!”
阿陽乖乖應是。
*
後半晌讀書,姜澈有些心不在焉。
幸而崔夫子今日精神不濟,課堂紀律寬松,并未發覺堂下學生的走神。
黃昏放堂,姜澈腳步比尋常快了幾分,回到西院時,趙氏面露驚訝。
“夫子不太舒服,就未留堂。”
姜澈從容回禀。
“如此,就讓人擺飯吧。”
趙氏吩咐一聲。
半盞茶後,廊下有腳步聲,聽見婆子請安問候的聲音,姜澈眼神自然地移向門口。
厚重的門簾撩起,随着霜寒風雪卷入還有一道倩麗的身影。
說來不過三個日夜不曾相見,姜澈卻恍如隔了好些年,一時晃眼失神地盯着她一舉一動。
看她邁步,見她輕笑,嗅到那股幽若的桂花香,眼前也一瞬閃過那夜昏黃的帳内,她咬着牙難耐地跟他交頸而合。
趙氏并未注意到兒子的神情,見兒媳婦到了,心裡隐隐生出不可言說的期盼。
“坐吧。”
趙氏端着大家長的架子:“西院就三個主子,還折騰下人擺兩張桌子做什麼?往後暮食一塊吃。”
樊彩香斂眸應是,自進門起,眼神半分都沒給到對坐的姜澈。
三人尴尬地坐着,一刻鐘後婆子進來上飯。
趙氏落座,瞧着婆子端上來的盤碟要比尋常的多,眼底蓄起興趣。
蓋子輕啟,粥在素菜也在,還多了一小碟撕成絲的蕪花拌肉,一個巴掌大小碟的肉沫蒸蛋。
曉得采買那頭做了手腳,趙氏也沒有挑剔分量。
雖然碟子小,一人一口還是能分到的。
她欲提箸落下,不想一截細而白皙的手腕橫空而來,直接把蒸蛋和肉碟改了位置,跟清粥素菜隔着好大的空,泾渭分明。
樊彩香:“我雖是山野出身,卻也懂得分寸。婆母和二郎既要給公爹積攢恩德,不願壞了茹素的規矩,那我便不強求您二位破戒。”
“這些礙眼的東西我就不放在您二位跟前了,省得攪了您們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