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踏進西院洞門,後腳樊彩香便發覺整座院子氣氛大變,往喜氣的那個方向。
雖說年節,西院配合着整個姜家挂了紅燈貼了紅對聯,連帶着院子當中還籠起一小座聳立的炭旺火,總得來說,還是有幾分克制的。
今日的西院卻是喜氣盈天,本就為數不多伺候的下人們個個挂着大笑臉,就差人人呼喊今日西院有好事發生了!
樊彩香:“家裡出什麼大喜事了?”
鈴铛早早就等在門口,一等二少夫人進家就過來報喜:“喜事!大喜事!年前崔夫子模試,今日先生歸來,排名出來了!”
樊彩香一聽:“二郎君排名不錯?”
“不止呢!咱們二郎君的成績排名進了前十呢!”
樊彩香暗自驚訝,又想起什麼:“東院兩位郎君呢?”
鈴铛笑得更是收不住:“三郎君和四郎君排名都在五十靠後了!!!”
樊彩香這下真切地愣怔住了。
她還記得大年初一姜三郎和姜四郎信誓旦旦對着全家人炫耀的自信發言。
“大夫人說什麼了?”
鈴铛:“消息從書堂傳回來,大夫人很歡喜,吩咐咱們西院每人能得一份紅錢,還親自寫了書信讓人送到家祠燒給大爺呢!”
連家祠的大爺都跟着驚動了,那确實是歡喜。
樊彩香進到東廂房時,見婆母胡氏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自然也沾染了些開心:“姜澈還在讀書嗎?”
胡氏點頭:“他晨起念書,我沒讓人喚他,隻是一次模測,沒正經下場拿功名,不好太過張揚。”
話雖這般說,樊彩香卻能聽出她此話不過是自謙罷了。
胡氏自然驕傲。
她為了兒子苦讀費了這麼多年心思,如今苦盡甘來終于得了喜信!
當娘的又記起了兒子的辛苦,起身繞到屏風後頭換了一聲輕松的衣裳,“二郎争氣,我記得他素來愛吃一道棗仁糕,正好這時有空,我親自去竈上做!”
樊彩香沒跟上興緻滿滿的胡氏,自回了西廂房安頓東西。
待到晌午玉蘭來喊人,她在廊下遇上從書房出來的姜澈。
這會兒姜澈已經從書童阿陽口中得知了自己模測成績的事兒,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唯獨看見妻子身影時神情緩和,“還以為你要下晌才能回來。”
樊彩香:“我娘催着我早些動身,怕家裡頭有閑話。”
姜澈未置一詞,隻是在她伸手幫自己舒展衣領時配合地彎了彎腰。
兩人相攜一并去了東廂房。
胡氏眼神含笑,主動招呼兩人落座,“今日這棗泥糕我專門挑的是大紅棗,先上鍋蒸過,棗兒的甜發出來才搗成泥做的餡兒。”
邊說,她還主動提箸給姜澈夾起一塊送到碗中,樊彩香看得驚奇,不由打量姜澈的神情。
姜澈還是遵從之前的規矩,即便得了好名次,依舊戒躁戒躁,眉眼處沒有一點喜色,平淡地跟胡氏道一聲母親辛苦。
胡氏的筷子頓了下,很快斂起笑容,她看幾眼垂眸小口嚼着棗泥糕的兒子,半晌轉向一側的樊彩香:“你也吃吧。”
樊彩香哦了一聲,自覺婆母不會給她夾,自取一塊,小口小口吃着,同時很給面子對胡氏言謝,“您再做的時候我能學學嗎?”
胡氏扯了扯唇,“下次再說吧。”
樊彩香察覺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看向姜澈,就見姜澈吃過碗中的糕點,自然而然地夾起菜式。
胡氏率先起身離桌。
不知為何,樊彩香這頓飯吃得有些驚心動魄,總覺得這對母子平靜的面容下都繃着點較勁的意思。
大份的棗泥糕隻在最開始被寥寥碰過一兩次,直到飯桌結束,還剩好些沒人碰。
樊彩香跟在姜澈身邊,臨出門前,瞧見婆母身邊伺候的婆子走向内間的身影,猜測這婆子應該會跟婆母說棗泥糕被剩下的事情。
“你....”
姜澈聽到聲音看向自己的夫人,見她口舌猶豫,輕笑一下:“想說什麼直接說,你和我不用吞吞吐吐的。”
樊彩香:“你是不愛吃棗泥糕嗎?”
姜澈笑意收起,腳步放緩,伸手一點點卷起袖子露出胳膊,隻見白皙肌膚上布着三五紅點,瞧着格外刺眼。
“這...”
姜澈:“小時候愛吃,忘了幾歲起,再吃棗兒身上就會起紅點。”
樊彩香:“大夫人知道嗎?”
姜澈的記憶一瞬被拉回到九歲那年夏天。
父親過世已滿一年,他茹素一年,很久沒有吃飽過肚子。下人說正廳擺着的糕點是要供給父親,父親一貫疼愛自己,想來他偷吃一兩塊父親應不會怪罪。記憶中的夏天是闆子抽在臉頰上帶起的抽痛感。
他默默捏住夫人撫上來的手指:“不重要。”
樊彩香隻好不說,回屋尋了藥膏一點點揉在他身上起紅點的地方。
東廂房
胡氏聽過婆子回禀的話,順着窗戶往外望,不出意外瞧見兒子跟兒媳婦緊緊靠在一處的身影。
她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姜似儒是個讀書人,在外守禮從不逾矩,唯在自己家中後院時才會顯露幾分黏人的脾性。
那時她還住在東院,大松青下,搭起高高的秋千,閑時午後乘涼,丈夫休沐,會陪她悠悠散步,若是累了便一塊坐在秋千上,長腿輕點地面,蹬帶涼風卷走燥意。
“我嘗過那糕點,還是舊時的味道呢。”
胡氏喃道。
婆子:“許是郎君長大了,不愛吃這些甜口的。”
“您忘了,小時候二郎君最喜歡吃您做的棗泥糕,那一年他嘴饞偷吃了您做給大爺的貢點,還挨了您好一頓教訓呢。”
胡氏一愣,回頭看着婆子,“什麼時候的事兒?”
婆子一瞬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
“哦....許是奴婢記錯了。”
胡氏不知信了沒,眼眸回轉,院子裡早已沒了兒子高大的身影。
*
崔夫子的一次年前随測本無什麼,隻是最終結果一出,原本不被衆人看好的二郎君竟然一躍擠進了陽山衆多學子前十,這事兒便有些說頭。
休說胡氏歡喜,沈氏在東院如何指着兩個兒子鼻子罵嘴,老夫人知道消息後又額外使喚人送了一份禮數,以資鼓勵。
樊彩香打聽過,來自老夫人的禮是單單隻給姜澈的。
她不由無奈,一碗水最怕端不平了。
二房兩個兒郎往日成績拔尖,老夫人不過是口頭獎勵。姜澈一直落後,就出這麼一次風頭,老夫人便大張旗鼓給東西,可不得讓東院的大人小孩都發酸嘛。
心裡話是這麼說,收東西時卻沒推辭。
樊彩香盤點過後一一登記上了冊本,正忙着呢,外頭鈴铛進來,說是沈氏派人送了東西來。
請人進來,原是當日說定要劃到大房名下的那一間鋪子。
管事交付了一衆用鑰和賬本,連帶着鋪子裡掌櫃和夥計的身契文書痛快給了。
“二夫人說了,這鋪子原就是大爺在時的産。當年大爺去了,大夫人再三推辭,二夫人不得已代為操管。鋪子這幾年不争氣,二夫人幾番想要變賣,最後為了大爺還是舍本保着。往後交給二少夫人您了,她也算是斷了一樁心事。”
樊彩香:“......”
這話跟直接告訴她鋪子需要墊錢經管有什麼分别!
“替我多謝你們二夫人了。”
管事客氣退下,樊彩香望着這人離去的背影,發出長長的一聲歎。
你看,姜澈剛冒點尖兒,沈氏便送來新的麻煩事兒添堵,生怕她高興得太早呢。
樊彩香趁着天黑前粗略翻了翻送來的賬本,不一會兒便了解此間書鋪子的底細。
越知曉才發愁,光是近五年這間鋪子就在倒賠,連基本的商稅繳納都掙不來,還真如那管事說的,全靠沈氏支了銀子填窟窿呢!
姜澈回屋時,便瞧着樊彩香盤腿坐在榻上,手邊放個算盤,口中念念有詞,時而提筆寫寫畫畫。
“在忙什麼?”
樊彩香算了半後晌的賬目,見他回來,正好起身放松僵硬的腰闆。
她把自己整理好的賬目給姜澈看,“書鋪子既然交到咱們手上便不能由着它從前的糊塗經營,怎麼也得瞧瞧賬面收支情況才好跟掌櫃問話。”
姜澈随意翻了幾頁,見上面條陳清晰,知她心有玲珑。
很快就是正月初五
這一日晨起樊彩香便換了得體衣裳等着外門上的人來傳話。
半天央亮,鈴铛小跑着進來回話,說是樊家夫人到了,樊彩香便起身與姜澈一并去幽堂老夫人處。
本以為隻是小客,誰知兩人到時,竟坐得滿當當。
沈氏是管家夫人自然得在,怎麼還多了幾位臉生的?
進門給長輩請安落座,才知今日來的竟然還有與三郎定了親事的劉家父母。
樊彩香隻當是時機湊巧了,姜澈卻蹙緊眉峰,眼神自沈氏得意的眉眼處掠過,待堂中人幾句客套話後,略微失禮地起身請辭。
“母親還在西院等着嶽母,孫兒便先去了。”
老夫人寬善地點頭,沈氏還欲挽留,話未出口,俶爾發現老夫人投來冷眼,立時讪讪地坐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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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姜家,趙氏主要是為了感激當日老夫人一力給自家閨女做主,還給兩個孩子的親事過了明路。誰知話說一半,進來一個打扮闊氣的婦人,身後還領來一對兒據說是要跟姜家結兒女親事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