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姜家二郎君的功課斐然好似夏日深夜的昙花一現,隻在正月初稍稍綻放一瞬,不及人們記牢其風采便消失了。
又一次夜上
樊彩香聽到院中傳來婆母嚴厲的呵斥聲,注意從手中賬本凄涼的賬目上收回。
“二郎君跪了多久了?”
玉蘭:“已有大半個時辰了。”
樊彩香揉着發酸的腰闆,目光浮現擔憂:“雖是立春了,外頭天還寒着呢,讓鈴铛預備好滾熱的姜蜜水。”
玉蘭應是。
主仆兩個又在屋内等了片刻,幽暗的廊道上終于亮起點點昏光,是阿陽提着燈籠的身影。
樊彩香站在門邊等着姜澈進來,替他解開披風,轉身懸在吊高的欄依上:“先喝點湯水暖暖胃,竈上坐着羹糕,立馬就能吃。”
身後傳來一聲嗯,樊彩香知曉這時候姜澈總是情緒不高,不太愛說話便也收聲。
鈴铛很快提來飯盒。
外間桌上擺好,樊彩香已經吃過。之前她也有心等着和姜澈一塊吃,隻是隔三差五姜澈就會因為書堂表現不好被大夫人提到東廂房跪着抄書或是增修功課,那樣損人臉面的場合樊彩香不樂意去,姜澈便讓她留在自己屋中,到點也不許她一直空着肚子。
“今日又是為了什麼發脾氣?”
姜澈咽下呵軟的蒸餅:“先生布置了一篇經論,以春耕為核心,文章結語并不太好。”
樊彩香想了想,喊玉蘭去書房把姜澈那篇文章取來。
她雖隻識得幾個字,不太懂文章寫就的門道,但基本的評點還是能看懂,就崔先生給姜澈文章的點評,若要換成尋常人家的俗話,不就是在說姜澈文章有些空泛隻在辭藻架構華麗,實則有關于春耕一事,是個空架子。
“母親是如何說?”
姜澈呵了一聲:“母親隻說我是因為先前功課有長進,心裡生驕氣,故而文章有了傲慢之态。”
樊彩香:“.....”
在姜家西院,隻要沾上姜澈功課,那便是天大的事!
婆母胡氏隻要遇上跟姜澈讀書有關的事情,轉瞬就能改換臉色化成辣手。諸如前些時候樊彩香覺得姜澈身上的春衫有些過分單調,給他袖口額外多繡了幾朵花蕊,立時便被胡氏罰了規矩,險些壓在廊下跪着。
此刻,樊彩香明知是婆母對姜澈生出誤會,卻也沒膽去胡氏跟前多嘴。
她撇眼瞧出姜澈眼底積蓄的不滿,勸了幾句:“大不了你就當什麼都聽不見。跪完了,我多做些好吃的給你進補!”
姜澈笑了一下,筷子頭伸向他喜歡的拌腌葫瓜。
如果換做旁人,隻會勸他多多體諒下母親,一切都是當娘的為了孩子好。但樊彩香從未這般說過。
“若是幾日後的初選錄我又落第,你會怎麼辦?”
姜澈興起一問。
樊彩香看看他故作不在意而移開的眼睛,哼笑道:“你若是落第,我就回娘家去。”
姜澈:“為何?”
難道是要和離?
樊彩香笑:“定是我娘給你繡的紅書包沒起效,我得回娘家找她好好論論!”
姜澈:“......”
他想起嶽母托人送來紅書包的那天,就連母親也難得失語片刻,為了不辜負親家親手縫制的心意,姜澈還是硬着頭皮帶去了學堂。
東院兩個自然嘲諷,連崔先生看到,也為他今朝應試的苦心而連連歎氣!
“與嶽母有什麼關系。”
姜澈嘟囔一句。
樊彩香笑笑:“玩笑話。不過你若是真沒選上....”
姜澈心又懸了一下。
“正好我那書鋪子缺個管事,不知道一個月六十銅闆的傭資能不能請姜家二郎君,纡尊降貴地去當個差?”
姜澈緩緩放下筷子,見她面容不似玩笑,“我以為你會讓我繼續努力,争取下一回再拼一場。”
樊彩香往近湊湊,壓低聲音道:“讀書非易事,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不要繼續讀你心裡有數。”
“隻是母親盼着你苦讀承繼父親生前的名,可父親與你本就是兩個人,父親讀書舉業是當地美談,那你便也該那般?我總覺得你被那些虛名綁住了,過得并不好。”
姜澈一時失神,凝視妻子關懷的眸光,鼻頭一酸。
他很快反應過來,避免二十好幾大男兒被幾句話暖得落下淚的難為情場景,隻說:“這話我聽過就好,你不要跟母親說。”
樊彩香連聲說好:“我與你的私心話,母親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冤枉我在教唆你不上進,一怒之下萬一把我休了就不好了。”
“雞湯有些涼了,我去後廚給你換一碗。”
沒一會兒雞湯熱好。
姜澈被暖熱香氣沖淡眉間的感動,發了發汗,一夜無眠,翌日天還昏沉,便被外頭的玉蘭輕聲喚醒。
昨日胡氏下令,辰時書堂開課,姜澈之前卯時三刻起,從今日起,要卯正起身,多念半個時辰的書。
内帳昏暗,樊彩香一時沒分清時辰,揉着眼正要起身被姜澈先一步按回被窩。
“你再睡會兒吧,外頭寒我自己讀書不須你陪着。”
困倦的神思掙紮一會兒,最後還是服從于本能。
樊彩香這一個回籠覺睡到天大亮才醒,似有所覺,她翻身往下一看,果然來了月事。
玉蘭進來換了被面,還有些遺憾。
“少夫人這回月事遲了三日,我還以為家裡要有喜信兒呢。”
樊彩香遲鈍幾下才明白她是在說什麼。
和姜澈圓房之後,兩人深談一起覺得孩子不必太急。
姜澈自行在外邊醫館尋了男人避孕的丸藥在吃,
聽到玉蘭如此說,樊彩香一點都不羞愧地擺擺手:“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二郎君的秀才初選錄,旁的事情一應稍後!”
玉蘭急忙賠罪,心說她覺悟果然是不如二少夫人!
*
晨起之後,姜澈已然去了書堂。
樊彩香一日規劃格外充實,先去跟胡氏請安,因最近犯愁姜澈讀書落後的事兒,胡氏懶得跟樊彩香耗費功夫磨嘴,隻在屋中給文殊菩薩抄經祈福。
從西廂房出來便去後廚。
解決了自己的吃喝,定了晌午要去姜澈送去的食盒,之後便回屋。空閑便做些針線活,手頭上沒旁的事情便盯着外面管事上報回來的賬目。
流水日子沒什麼大的趣事,過起來不經數算,一眨眼便是姜澈參加秀才試的初選錄的大日子!
所謂初選錄是對于秀才試的初步選拔,隻有通過初選錄的讀書人才有資格參加秀才公的考試。
兩年一試,姜澈自十六起已經參加過三回,這一次是他第四次應場,家中姜三郎是第二回,姜四郎是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