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辛金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掃視着,警惕地确保這倆不能再像那個晚上一樣掐起來。
姜玠卻笑了,他分着筷子,慢條斯理道:“有結論了嗎?說來我也聽聽。”
珠玉把碗捧在手裡,咬了一口餃子,果然現包的就是比那人買回來的好吃多了,于是整個人都懶洋洋地縮在沙發裡:“我講個故事吧。”
——明末清初,約莫1640年的時候。那時戰亂紛紛,正鬧得人心惶惶。
杭州犄角旮旯的一處破敗的客棧,有日住進來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消瘦幹枯,依然能看出長得清秀。
那男子舍不得吃喝一樣,店裡明明提供餐食,要價不高,也從沒見他點過什麼。他要了處最便宜安靜的客房,每日裡帶着寫得滿滿當當的破爛紙冊子,也不知在記些什麼。
大家平日裡做粗活的,聚起來喝酒吃飯時總會聊到些有的沒的。那店家小口啜着酒時,就聽得有一桌說到那個娶了好多小老婆的大戶人家,似乎家裡進了賊,但報官時丢了什麼又講不出。
店家聽得起勁時,就見那男子懷裡揣着個什麼從外面進來,面色灰撲撲的,管他要陶罐。
店家好奇,就見他将懷裡那東西露了出來,原是一節枝條,花開得滿滿的,甚是喜人。他便随手翻了個用不着的、破了口子的陶罐遞過去。
男子千恩萬謝,寶貝一樣抱着那東西上樓去了。
當晚就聽得那傳言愈演愈烈——大戶人家進的那個賊,似乎是不普通的身手,将那家裡排行最末的小妾拐去了。
便有人說曾見過那小妾,生得嬌滴滴,平素裡愛逛街買東西,衣裳上總是繡得滿滿當當的紫藤花,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哪會記不住。
店家吸了口氣,突然想起那男子懷裡抱着的枝子似乎就是紫藤條啊。
酒氣上頭時,也不顧思慮是否得當,于是一面默不作聲,一面悄悄示意小二去報官。若是捕風捉影,也不會有損失,可若真的是那男子,可不是立了功去?
此時天已經陰沉沉了,烏雲滾滾的,似乎是要落雨,店家去那男人房門口聽了半晌,隻聽裡面似有人走動的聲音,便安下心坐到樓梯口那個縱觀全局的地方等官府來人。
男子将房門細心鎖好,從床的最裡處拽出來一個巨大油紙包着的物件,将麻繩取開,露出了裡面一具女屍。
那女子似乎剛死不久,面上還栩栩如生。隻是年輕貌美的臉上此時沒有血氣,脖子上那一塊豁開的口子便顯得愈發駭人。
他撫摸着女屍臉龐,極其細微地嗚咽了兩聲,此時一聲驚雷落下,外面的雨終究是落起來了。
夏日的雨來得又急又猛,不多時便啪啪打着窗棂,他細碎的哭聲被雨聲蓋住,終究無際可循。
也就是晚到了一步,她怎麼就死了呢?
可此地卻實在是待不得了。
他貼身藏着一個匕首,此時拿出來,在那帕子上反反複複擦拭幹淨,又将那女子衣帶解了一半,手起刀落插進胸腔處,利索地剖出心髒來。
那顆心依舊在詭異地跳躍着,有赤色的血湧出來,淌到男子的手上,衣服上,漸漸滲入地闆上。
他愣怔了一會,将那陶罐捧來,把女子心髒埋了進去,又斜插紫藤枝條作陪。
外面狂風作亂,窗棂被風吹得搖擺不定,雨水斜着飄進屋裡,隻留了地上一具沒了心的女屍,屋内再無其他動靜。
大戶人家的葬禮辦得又快又急。
據說當日店家還在門口苦守,就聽得樓下有人忿忿,說這客棧怎麼這麼簡陋,樓頂都在滲水了,店家萬般不情願地去看,用那帕子一抹,布料上便氤氲開抹稀釋了的淡紅。
分明是血水。
然而終歸是膽小,等到官府帶人撞開了門,地上一片血迹氤氲,别說那男子,連陶罐和紫藤枝子也不見了。
窗外就是街道,竟也無一人看見蹤迹。
葬禮當日,誰也沒注意那瘦削男子抱着長出了嫩芽的陶罐遠遠看着。
他的懷裡還多了個粗糙的石碑。
待人入土,他便轉身離去,挑了個荒墳林,開始掘土。他用了木闆做機關,等到終于挖出足夠大的空時,将帶着新鮮葉子的枝條插在旁邊,墓碑立好,又抖出那顆心來。
心髒的血幾乎都流盡了,此時顯現出越來越淡的紅色,還沾着泥土,卻依舊在不停地跳躍着。
他将心好好放在底部,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随後拉動繩子,木闆随即傾倒,堆積起來的土傾倒其上。很快,風聲簌簌,便再沒了其他動靜。
石碑上的字顯然是頭天晚上急急刻出來的,字迹潦草,錾刻的印子也粗糙,此時沾了泥土,隻能看出來那上面獨獨一個字,似乎是個“姜”。
***
珠玉說完後,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凝結。
姜玠聲音低低地笑起來。
“一百二十年後,從那個墳墓裡,爬出了一男一女一對嬰孩,”珠玉眼神似水,她靜靜看着姜玠,開口時已是笃定的口吻,“你是無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