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驚呼四起,所有人都匆忙起身試圖避開,宋繼昭拉起岑容,在宮人掩護下向後退去,卻忽見一道銀光照眼,蓦然直向熊熊燃燒的佛燈而去——
一柄長戟挑向佛燈底座,将它重重推倒碧池之中!
佛燈入水,濺起巨大水幕,片刻後湖面騰起青煙,終于緩緩平息下來。
庭中陷入了更深的寂靜。
岑容回過神來,輕輕推開宋繼昭,踏前一步,朝着賀提真冷笑道:“王使是真正誠心想見玉觀音的麼?神佛在上,不容魍魉小人狡言巧飾!”說罷冷冷望過一眼,拂袖而去。
宋繼昭還留在原地,神色卻是一樣的冷淡,淡淡道:“王使也看到了,人生在世,不可妄作僞言啊——現下各處污亂,還是先移步更衣吧,改日朕再設宴與王使一叙。”
他方才為岑容擋下了濺起的水幕,渾身濕了大半,卻不改淩然氣勢,向賀提真微一颔首,也轉身離去了。
賀提真:……
一唱一和說得這麼利索,他還在反應上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下一句就蓋棺定論全是他的錯了。倒是讓他們反将了一軍。
賀提真是不相信什麼神佛顯靈的,至少這一次絕對不是。八角佛燈是陳朝人自己做的,出了什麼問題,自然也是陳朝自己的問題。
他又望向幾步外的碧池。湖水上還回蕩着細小的漣漪,燒成殘骸的宮燈漂浮在上面,已不見片刻前美輪美奂的莊嚴盛景。
有人走過來,在幾步外站定。“王使請随我來,官驿裡已為諸位備好下榻之處了。”來人道。
賀提真循聲望去,精神一振。
他記得這個人,就在方才千鈞一發之際,是他當機立斷,以長戟将佛燈挑入水中,避免了局面陷入更大的混亂。
能有這樣的決斷,冷靜的頭腦和高超的武藝缺一不可。
青年眉目高俊,身形筆挺,離得近了,便更有一種凜銳之意撲面而來——賀提真很熟悉,這是上過戰場,斬過頭顱,以敵酋的鮮血為自己開過刃的人,才能有的銳意。和他在這陳朝宮廷之中所見的其他侍衛都不一樣。
那人見他遲遲不動,側頭望過來一眼,又重複了一遍:“請王使移步。”
賀提真笑了,仍舊是那慢條斯理的、帶着奇異腔調的語氣,道:“帶路吧。”
他最後收回望向碧池的目光。佛燈已被宮人一一打撈起來,陳放在岸邊,木料浸透了水變作深沉的色澤,露出内裡被燒得殘破的構造。
來這陳朝一趟,确實收獲頗豐。賀提真想。既是如此,為陳朝背了這個黑鍋,倒也不算虧。
畢竟,他也從這其中看見陳朝的内裡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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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衣物都被濺起的池水沾濕,岑容和宋繼昭便就近在華林園裡挑了宮殿換衣。
岑容梳洗出來時,宋繼昭已換了衣物,與赴宴而來的朝臣前去議事了。她在廊下站了片刻,正準備回返殿中等待議事結束時,忽然看見伏連自外間而入。
年輕的将軍步伐又快又穩,不過幾息便穿過庭院,由遠及近到了殿前的台階下。伏連方才前去護送柔然王使到下榻的官驿,此刻回來,應是要與宋繼昭複命的。
岑容還記得宴席上他以長戟挑開佛燈的一幕,對上伏連望來的目光,難得感慨地歎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伏連看着她,似是也聽懂了這一聲慨歎的含義,面上浮現一絲淺淡的、同樣無奈的笑意,拱手向她行了見禮。
今年的麻煩事,實在是太多了。岑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