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原來娘娘在這裡寫字呢……”雲影笑了一聲,“娘娘是什麼時候到這邊窗下的?”
岑容讓二人去分發賞錢之後便進了内室,不曾叫她們随侍在側,偌大一間書房,當然料不到她在何處起居。岑容放下筆,笑吟吟道:“從你去發賞錢回來之前,就在了。”
雲影幹巴巴地又笑了一下。
而對于岑容與岑家在天子這裡的處境,竹苓知道得要更多些。她追問道:“娘娘,那個國主最後當真迎娶了公主嗎?”
“是,他将先王後與她的一雙兒女送去了寺院,迎娶了盟國的公主以換來援軍。”岑容道,“又因公主介懷,先王後母子三人最終死于非命。”
“啊……”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竹苓一時有些怔忡,“之前那麼喜歡王後,到最後,也還是能這樣抛棄嗎?”
她詢問地看向雲影。雲影在很久以前便跟随岑容在史書上讀過這一段,感覺到竹苓的目光,歎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隻是看起來很喜歡罷了。”岑容道。
相比于雲影與竹苓二人的歎息,她對這個故事并沒有太多的感傷。史書寥寥幾筆,也足夠後人推演當時的情形。在這段前朝舊事中,盟國所要求的其實隻是蜀地王後這樣一個位置,至于國主是誰,來迎娶哪一位公主,都有可以商榷的餘地。
所以,無論是禅位于同樣政績斐然的胞弟,或是傳位給已然開始進入朝中學習的小王子,都可以解決這個難題。但國主最終做出這樣的選擇,置先王後于必死的境地,追根究底,其實也不過是因為,他對王位的在乎,遠遠大于他對王後的喜愛。
堅定的、堅決隻選擇那一個人的喜歡,為此無論何事皆可放棄的感情,太虛無缥缈了。世人總是更像這個國主一樣,有太多的欲求可以擺在感情之前,可以輕易犧牲和抛棄。
她也從沒有幻想過自己能得到這樣堅定的選擇。從小她就知道,長大後她多半是要嫁入哪個世家,做一個家族的冢婦,最好的結局是與丈夫相敬如賓。後來她成為皇後,成為朝野口中的中宮盛寵,也一直都很清楚,宋繼昭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并不是她——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也證明了确實如此。
沒有過期盼,看到這樣的故事時,自然也就沒什麼可失落的。岑容搖搖頭,看向窗前還有些失神的竹苓,朝雲影笑道:“今晚我想去泡後山那個湯池。”
入浴所需準備的一切事宜,就算有小宮女來辦,也總需要一位熟悉岑容習慣的女使在一旁提點着,以免出現什麼差錯。雲影笑着行了一禮,便轉身出了院落。
竹苓回過神來,看看雲影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娘娘是寫完字了嗎,我來為娘娘收拾吧。”
“嗯。”岑容點了點頭。作畫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事,已經定好的布帛金玉之物,她準備還是仍舊随同岑家的賀儀先一起送往朔方郡,後面再單獨送畫,隻望能趕得上小姑娘的百日宴。
明日還要寫一封家信一同寄過去。一面計劃着,岑容想起一事,又提醒道:“雲影從前有一個妹妹,早年與她走失了,來到岑家之後托我尋人,也一直沒能尋到。這是她的心結,可能是怕觸景生情,她對類似年紀的小宮女便都比較疏遠,不是刻意要冷待她們的。”
“這樣嗎?”竹苓訝異道,“那是我失言了……”
“你也是無心之言,雲影不會怪你的,往後注意便好了。”岑容笑了笑,“好了,快來幫我收拾東西吧。”
竹苓應了一聲,從窗前退開,便要進屋。她離開窗台、庭中景象重新回到岑容眼前時,寂靜的夜裡忽而響起一道嘩啦水聲,像淺溪在石上激起水花。
“什麼人?”岑容霍然起身,推開了窗扇向外望去。
夜裡燈燭照不到太遠的地方,屋前的竹林裡,深處仍是一片黑魆魆的。她其實看不到什麼,但潛意識裡,卻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注視的目光。
她凝望着這片漆黑的暗影,半晌,一道身影慢慢從魆黑中走出,走到竹林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上,露出一雙熟悉的高俊的眉眼。
竟是伏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