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楊反骨甚重,他見大哥這般說他,眼裡還盡是失望之色,也一言不讓道:“我們是受了姑母好處,可父親逢年過節也沒有缺了禮數。這次我們進京,光是箱籠也是帶了不少,那麼多箱籠裝的也不全是我們平日裡吃穿用度罷?況且,”他起身走到一旁,把玩着一側花幾上的細頸花觚,“善芸表妹素來看不上我們,上午我們去拜見老夫人,她連出來迎見都不曾,她這般行徑倒好像我們家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她做的這樣難看,我說上幾句難道都不行?!”
李正楊冷笑地放下手上的花觚,側身看向李正杉。
李正杉看着李正楊這副桀骜不馴的樣子,搖了搖頭,他看向炕幾上燃放的燭火,歎了聲氣,“你不要不服氣。光是青州府上下就有考生,但到大比之年,又有多少人能進一甲二甲之列?兩榜進士瞧不起同進士,可同進士落在普通百姓眼裡也是人中龍鳳。爹也是在科舉舉業上窮經皓首十幾年年方才在二十有八的年紀裡中舉。那前面十幾年中,姑母未出嫁時便在家中照顧祖父祖母為父親分憂,出了嫁之後又在父親的仕途上襄助良多,這樁樁件件你不能因為善芸表妹的不是,幾句話就全拂了過去。”
李正楊一愣,面色稍稍變化。榻上仰躺的李正林也起身正坐着,面色也正經起來。
李正杉掃視了兩位弟弟一眼,“借了姑母的光,我們才能這麼便宜地入了喬府書塾,許是太過輕松了些,倒是叫你們好不珍惜起來。”他垂下眸子,想了想片刻後才道:“也罷,過幾日尋着機會向聶先生告了假,我帶你們在都城轉轉,好叫你們也知道一些人事。”
這世間上的事不是光用嘴說就有成效的,有時候真切的體悟比一切說教都來得更有用一些。
此時風雨院前院一間廂房中,燭火通明。往日裡曾是喬老太爺用來小憩的榻上,此時正伏着剛受過戒尺的重節。
喬重節面色慘白,額頭間冷汗隐隐約約浮現,凝結成珠順着零落的發絲蜿蜒而下滲進身下的被褥間。後背灼痛讓他暗暗咬牙,但在寂靜的内室中,他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正對着床榻的一側擺放着一椅一案,喬老太爺坐于其間,一身翠濤竹紋直裰,神色平靜,他不緊不慢地飲着茶,身側立着的喬家三兄弟大氣都不敢出。
“這是江南的新茶?”喬惟光看向茶碗裡潤綠的茶湯,輕嗅了嗅茶香,茶氣凜冽,在鼻間蕩過之後竟有白雪壓竹之味。
喬正垂首,盯着腳下三寸地,聞言眼珠子微微一動,一旁的喬賢收到二哥遞來的餘光,心裡暗暗地将老二狠罵了一通,但暗罵過後又不得不出聲為他收拾爛攤子。
他輕笑了笑,回道:“今日李家幾個侄兒過來了,這是他們打青州府捎來的茶,叫清明香。聽說味道很是不錯,但礙着您老還未嘗過,是以兒再三垂涎,也隻好忍着嘗意,先等您老品過。”
“喲,這說起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喬惟光端起茶碗輕抿一口,這茶入口同江南的明前茶不同,倒是先苦後甜。他嘴裡再咂摸幾下,口舌間生甘,後勁倒足。他又飲了幾口,才放下茶碗來。
茶碗落案聲,叫喬家三兄弟脊背一緊。
喬惟光打量他們,幾息過後才問:“重節的事情你們做父親叔父的先前一點端倪都未曾察覺?”
喬正面露愧色,嘴唇翕動幾下,正要開口告罪,隻聽一旁的喬賢啟唇道:“父親,我們幾個不是在衙門裡辦事就是屋裡讀書,重節這小子在陸先生那裡好好讀着書,誰也不知道他竟能生出這樣的亂子來。這事先沒個預兆提醒,哪個有空特特地盯着他?”
“哦,那依你這般說,那這次你怎麼又知道了他在外頭闖了禍?這消息不是你遞到我跟前來的?”喬惟光眼裡精光一閃,并不吃二兒這一套,也不打算讓他蒙混過去。
聞言,榻上的重節也豎起耳朵聽,他也想知道他是從哪裡露了馬腳,叫二叔抓住了。
喬賢往左側喬德身上一瞧,喬德一見,忙道:“三哥,你可不要往我身上推啊。我去酒樓隻是與友人交流詩文,至于重節玩的那一套,我可是一點兒都不敢沾的啊。所以更不要說那些地方了,我也是未曾踏足過啊。”說罷,他趕緊朝老爺子讨好地笑了笑以表态度。
喬賢見他為自己辯白都這麼無力,不由地在心裡暗暗吐槽了幾句,而後才道:“四弟,我隻是瞧你一眼,并沒有旁的意思。你不要反應過度,反倒是讓自己惹了嫌疑。”
喬德暗暗瞪了他一眼,喬賢并不理他。
喬惟光輕敲了敲案幾,懶得聽他們兄弟幾人推诿,直接點名道:“老三,你露出口信,你來說。”
喬賢摸摸鼻子,在心裡暗道一聲抱歉,便将善凊招供了出來,“善凊去她三哥屋裡玩,察覺多寶閣上原先擺放器物的地方都叫經書占了位置,她心裡起了疑,便悄悄尋了我說話。”
“這不,我就順藤摸瓜就将重節這小子做的事查了出來。偏生他也不走運,今兒還在那私寮裡耍玩,正好就叫我逮了個現成。”喬賢說完,對上重節看過來的眼神,再觸及他背上斑駁縱橫的傷疤,目中既有憐憫也有慶幸。
慶幸這小子陷得還不深,還能救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