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宴把臉埋進了衣服裡,一副“沒臉見人”的架勢,那露在外面的耳朵紅得幾乎能滴血。
喻逍漓從蒲忻瀾端來的漆盤裡拿了幾個藥瓶和一隻藥缽,他道:“雖然傷口很深,但好在隻是皮外傷。”
蒲忻瀾看着喻逍漓把幾種藥沫兌到藥缽裡,再用杵臼把藥沫磨開,最後在藥缽裡施了一道術法。
“會疼,你忍着點。”喻逍漓端着藥缽對岑子宴道。
岑子宴哼哼唧唧“嗯”了一聲。
蒲忻瀾繼續瞧着喻逍漓将藥沫一點一點塗抹在岑子宴背上血紅的傷口上,那藥沫洇進裂口的時候蒲忻瀾都覺得一陣脊背發麻,他移開目光,卻瞥見岑子宴那小子正用一隻眼偷瞄他,被發現後趕忙又埋住了臉。
蒲忻瀾坐到岑子宴旁邊的凳子上,把岑子宴用來埋臉的衣服扒開一條縫,問他:“可憐見的,打不過怎麼不跑,被撓成這樣。”
岑子宴嘟囔道:“是那個滾蛋耍陰招。”
“傻小子啊,一個陰溝裡的爬蟲你還指望他能跟你正兒八經打架?”蒲忻瀾歎了口氣道,“長點心眼吧孩子,日後可别被騙了還幫别人數錢。”
岑子宴羞赧道:“我才沒那麼傻。”
蒲忻瀾笑了一聲,道:“疼不疼?”
岑子宴搖頭,頓了頓又點頭,他看向蒲忻瀾道:“應該不比你那時候疼。”
他這句話說完,不僅蒲忻瀾一愣,喻逍漓上藥的手都是一頓。
“這有什麼可比的,”蒲忻瀾擡眼看向喻逍漓,“看你教的好徒弟。”
“這件事确實是我的疏忽,害子宴受了傷,本來應該我去的。”喻逍漓道。
蒲忻瀾感到很是郁悶,他站起身,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甩袖走了。
他并不能責怪他們,因為他們所做一切都是“為他”,他也并不是不識好歹,他隻是覺得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是一種“承受”,他會因此感到很累。
蒲忻瀾悶頭在院子裡胡亂走了一陣,倏然站住腳步,一拍額頭:我到這幹什麼來着?
他回頭看了一眼岑子宴的卧房,想着要不要去跟喻逍漓打聲招呼,但他心裡有氣,就想鬧别扭。
他賭着氣去了喻逍漓的卧房。
說起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天在氣什麼,他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快同那河裡的鲀沒什麼兩樣了,想來他修身養性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鍛得了一身萬事不過心的本領,向來随心所欲無欲無求,到頭來全敗在這幾個混賬小子身上了。
蒲忻瀾輕車熟路地進了喻逍漓的卧房,走到了書櫃前,他先把帶來的書冊放進書櫃裡,然後目光在書冊間逡巡起來。
不出他所料,他果然在書櫃裡找出了幾本與那本把感情故事寫的讓人心梗的話本如出一轍的書冊,他抽出兩本随便翻了翻,随後意外在書櫃的角落裡看到一沓散開的書頁,他福至心靈地拿了起來。
他倚到書櫃上,喃喃自語道:“喻逍漓還真是涉獵廣泛,上通古籍文典,下還能讀市井俗文,這又是什……唉唉唉?”
他還沒看個所以然來,手裡的書頁忽然被人抽走了,他回頭望去,就見喻逍漓神情古怪地站在他身後。
蒲忻瀾抱起雙臂乜着他,道:“你很奇怪。”
喻逍漓咳了一聲道:“這東西沒什麼好看的。”
蒲忻瀾擡起一隻手,喻逍漓便閉上了眼睛,一副任他處置的模樣。
蒲忻瀾放下手,又說了一句:“你很奇怪。”
“我真搞不懂你。”
蒲忻瀾撂下一句話就出了房門。
喻逍漓卻好似松了一口氣,他将手裡的書頁放進書櫃封了一道印,這才慌忙追出去。
“師兄。”
喻逍漓追上蒲忻瀾,道:“你若心中有氣,打我罵我都行,隻要你能順氣。”
“我想通了,我不生氣。”蒲忻瀾一臉淡然道,“以後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我都管不着,這是你們玉靈峰的事。”
相隔不遠的長廊拐角處,叢苋看着院中一前一後的兩人道:“好像真吵起來了。”
岑子宴剛穿好衣服,他整理着衣襟走過來,憂心忡忡道:“那怎麼辦?”
叢苋道,“師伯就是嘴硬心軟,師尊應該能哄好。”
岑子宴沉默着沒有搭話。
這邊喻逍漓拉住蒲忻瀾的手腕,讓他停了下來。
“師兄,這件事責任在我,不論是當初你受傷,還是如今子宴受傷,皆是我的疏忽所緻,這是我的過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喻逍漓道。
聞言,蒲忻瀾皺起了眉頭,他剛要開口說話,喻逍漓就截住了他的話頭繼續道:“我知道,師兄不願見我們為你受傷,可是,我也見不得你受傷,你那日一身血人事不省的樣子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時的心情我想師兄能理解,師兄今日這般說氣話,也叫我心裡很不好受。”
這好長一番話聽的蒲忻瀾是目瞪口呆,難不成他真的話說重了?怎麼能給孩子委屈成這樣?
“呃……你知道師兄我說的是氣話,你就不要往心裡去了,”蒲忻瀾擡起手掌在喻逍漓的眼睛旁扇,“哎呀哎呀,别别别,你可别哭……”
隻見喻逍漓的雙眸中盈上了淚光,但還沒到滿溢的程度,蒲忻瀾就把手扇成了扇子,大約是想把他那噙在眼底的淚水用“扇子”風幹。
蒲忻瀾壓低了聲音朝旁邊示意道:“孩子們在那邊呢,你也不想讓孩子們看你出糗吧。”
喻逍漓搖了搖頭。
“好好好,咱不哭哈,”蒲忻瀾拉住喻逍漓的胳膊,半推着他往房中走,“咱去屋裡說。”
走廊拐角處的師姐弟目送着兩人進了屋,叢苋奇怪地道:“怎麼看着像師伯在哄師尊。”
岑子宴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神情,默默在心裡道:生氣要哄。
卧房内,兩人相對無言。
蒲忻瀾坐在凳子上,審視似的瞧了喻逍漓半晌,對方噙着的眼淚已經被他“扇”回去了,現在低着頭站在他面前,怎麼看怎麼無辜,怎麼瞅怎麼委屈。
“你……”蒲忻瀾剛說了一個字就端不住笑了起來,喻逍漓這副德性他見多了,怎麼說這家夥也老大不小個人了,還耍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小孩子把戲,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那個小徒弟,有眼淚是真掉,你這個做師尊的比徒弟好點,你能憋回去。”蒲忻瀾一臉促狹地看着喻逍漓揶揄道,“這算不算是……一脈相承?”
喻逍漓并不在意蒲忻瀾話裡話外的調侃,他知道蒲忻瀾的火氣已經下去了,他輕聲道:“我明白師兄的顧慮,我會盡快解決這件事情的,但還請師兄不要再因此動氣。”
“過來。”蒲忻瀾道。
喻逍漓上前一步,在蒲忻瀾面前半跪下去。
蒲忻瀾想像小時候那樣摸摸他的頭,但看着眼前這個容顔清俊的玉靈君,又覺得不太合适,他擡起的手半途轉了個彎,在他眉心彈了兩下,道:“這算是對你這兩回我行我素的懲戒,服是不服?”
喻逍漓望着蒲忻瀾笑道:“自是服的。”
“我……你……”蒲忻瀾咕哝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麼慈祥的話,他把喻逍漓扶了起來道,“你明白我的心便好,我不想說那些矯不啦叽的話,好了,起吧,身為一峰之長,這麼蹲着也不太成體統。”
喻逍漓道:“謝師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蒲忻瀾感覺喻逍漓好像很高興,他瞄了一眼不遠處的書櫃,忽然道:“你那書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