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永遠都是這麼一副将暗未暗、将明不明的模樣,像黃昏,也像黎明。
岑子宴看着蒲忻瀾冷漠的下巴,用指腹輕輕按了按蒲忻瀾的掌心,道:“忻瀾,我知道你的顧忌,我能解開你和師尊的牽系,如此,你便不必再為他人牽絆。”
蒲忻瀾頓了一下,回過頭看向岑子宴:“你想幹什麼?”
岑子宴如實道:“隻要将封藏在你體内的禁制解開,便可斬斷你們之間的牽系。”
蒲忻瀾面無表情地道:“他怎麼說都是你師尊,你不可把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岑子宴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他直白地問道:“師伯喜歡師尊嗎?”
蒲忻瀾的手被岑子宴攥的有點疼,他用力抽回了手,道:“跟這個沒關系。”
“你在逃避,”岑子宴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蒲忻瀾道,“你心裡有師尊,對嗎?”
蒲忻瀾扭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沒有回答,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他于心有愧,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坦然面對喻逍漓了。
岑子宴眸光黯了黯,他一手撐住窗框,彎着腰捏住蒲忻瀾的下巴,強行把他的臉掰了回來,直視着他的眼睛道:“你喜歡師尊也沒關系,你很快就是我的了。”
“你幹什麼,放開!”蒲忻瀾想打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鉗制住了手腕。
岑子宴低下頭,在他的唇邊吻了一下,用一種極為蠱惑的聲音道:“聽話,解開禁制怎麼樣都會有點痛,忍一忍就過去了,我想不會比師伯當年生剝靈根更痛。”
一瞬間蒲忻瀾隻覺唇角處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他根本沒聽清岑子宴說了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讓他頭腦一熱,擡起另一隻手就朝岑子宴的臉打了過去,“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打完之後,兩個人都懵了。
蒲忻瀾當機立斷按住窗框就要翻出窗去,岑子宴即刻反應過來,一把将人撈了回來,他廣袖一揮,窗扇無風自動,“哐當!”一聲重重合上了。
岑子宴攥着蒲忻瀾的雙腕将人按在窗戶上,他用舌尖頂了頂被蒲忻瀾打過的地方,笑了笑道:“一巴掌換一個吻,不虧。”
“你腦袋被驢踢了,你看你現在像不像個流氓?”蒲忻瀾本來還有點心疼,現在隻感到剛才那一巴掌打輕了,他應該直接呼死這混賬,“你好歹也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這是君子所為嗎?”
“君子?我幹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師伯還能拿我當君子?”岑子宴笑了一聲道,“忻瀾,我在你的心中還是那麼的光輝偉岸嗎?”
“屁話!”蒲忻瀾嗔怒道,“你放開我,我們好好談一談。”
岑子宴凝視着他,俯身向前湊了湊,蒲忻瀾無處可躲,隻能偏開頭。
蒲忻瀾抵觸的情緒太過明顯,岑子宴看着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想把他們的關系鬧得太僵,便放開了蒲忻瀾,後退了一步道:“你留下來,我幫你解開體内禁制。”
蒲忻瀾揉搓着被攥得發紅的手腕,道:“說的好像我不留下來你能放我走似的。”
岑子宴不置可否:“這幾日你先住在這裡,會有人按時送來餐飯,你需要什麼和外面的人吩咐一聲即可,他們都會給你送過來。還有,不要想着離開,你可能真的會受傷,我不想傷害你。”
蒲忻瀾注意到岑子宴說這句話的時候,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腳踝上。
“這幾日住在這裡,那過幾日呢?”他問。
“過幾日……”岑子宴看向他,神情忽然柔和下來,“我們成婚。”
“什麼?”蒲忻瀾提高了音量反問道,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婚柬已經發出去了,”岑子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師尊,師兄師姐,還有仙山與您交好的師伯師叔都會收到請柬,至于他們會不會來,就不得而知了。”
“你他娘的在說什麼鳥話?”蒲忻瀾直接爆了句粗口,“我同意了嗎?你還想包辦婚姻不成?!”
蒲忻瀾這輩子沒聽過這麼扯淡的話,也沒想到他活到這麼大歲數還有人想跟他成那什麼破親,簡直是聳人聽聞!
岑子宴淡淡笑着,說的話卻讓人脊背發涼:“您沒有拒絕的權力。”
直到這一刻,蒲忻瀾終于明白眼前這個面容清俊的男人,已經不是他所熟識的岑子宴了。
“岑荻,你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非常的,厭惡。”蒲忻瀾冷冷地道。
聽到這個稱呼,岑子宴的笑容僵在了嘴邊,他面露委屈地道:“師伯,我不喜歡你這麼稱呼我。”
“别裝了,既然做回魔界尊主,那你便與仙門再無任何關系,”蒲忻瀾道,“我就當岑子宴已經死了——被你自己親手殺死的。”
“如此,岑子宴在我心中,還是那個乖巧聽話的好師侄。”
岑子宴皺起了眉:“師伯……”
蒲忻瀾聲音冷淡地道:“别再叫我師伯了。”
岑子宴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一定這麼絕情嗎,忻瀾?”
他娘的,失算,這個稱呼更聽不慣。蒲忻瀾抓心撓肝地想。
“好,就依你說的,忻瀾……不對,我應該叫你阿瀾,這樣才親切,是不是?”岑子宴上前一步,再一次把蒲忻瀾抵在了窗邊,“從前師伯總拿身份當擋箭牌,說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如今抛卻了這層身份正好,你我之間便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聽了岑子宴大言不慚的話語,蒲忻瀾隻感到匪夷所思,這話是這樣理解的嗎?!
蒲忻瀾抱起雙臂以緩解岑子宴近距離的壓迫,他揚着下巴道:“岑子宴,我鄭重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可能同你成婚。”
“這可由不得你,”岑子宴的手繞到了蒲忻瀾的身後,手掌隔着頭發貼在了他的後頸上,透進窗子的天光打在岑子宴的臉上,為他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柔光,可是他的眼睛卻如寒潭一般深不見底,他笑着道,“禁制在這裡對吧,等解了這礙事的東西,你就完完整整是我的了。”
蒲忻瀾不想再跟岑子宴做無謂的口舌之争了,也懶得跟他生氣,他推開岑子宴的胳膊,離開了窗邊,恹恹地道:“随便你。”
岑子宴看着蒲忻瀾的背影,心像被揪住似的難受起來,他上前抓住蒲忻瀾的手腕,難過地問:“阿瀾,我就這麼難以接受嗎?”
蒲忻瀾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擡頭看着殿頂栩栩如生的浮雕:“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大的房子,也不曾穿過這麼好的衣服。我在仙山待了四百多年,許多事都快忘幹淨了,卻唯獨忘不了人間那蜉蝣十五年。”
“我想如果人間有好日子過,我永遠也不會踏上修仙這條路。”
蒲忻瀾歎了一口氣,搖頭笑了笑:“人呐,總是貪心不足,才會傷人又傷己。”
聞言,岑子宴頓時有些無措,他道:“阿瀾,我并不想強迫于你,我隻是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子宴,任何事情……”蒲忻瀾回身看向岑子宴,“都不能做的太絕。”
岑子宴深吸了一口氣,拉着蒲忻瀾的手腕把人拽到了懷裡,他緊緊地圈着懷中人,沉聲道:“阿瀾,我知道你的委屈,但我認定的人和事,沒有誰可以勸我放手,就算是你本人也不行。”
蒲忻瀾不知道魔族是不是都這麼魔怔,反正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并表示消受不起。
不知道是受殘根的影響,還是魔界魔氣的侵擾,蒲忻瀾感到身體很沉重,不過他覺得更多的應該是他自身的原因,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困來如山倒,什麼都懶得管了。
他有氣無力地推了岑子宴一下,道:“你要是閑的你就瞎折騰吧,有這工夫還不如多睡二兩覺。”
岑子宴聽出來蒲忻瀾聲音中濃濃的倦意,他順勢将人抱了起來,放到了窗邊的軟榻上:“師伯歇息吧,我晚些時候再過來。”
蒲忻瀾裹着薄毯翻了個身背對着岑子宴悶聲道:“你還是别過來了。”
岑子宴無奈地笑了一下,彎腰把蒲忻瀾沒穿多久的鞋又脫下了,他把鞋擺在了榻前:“我讓人準備了晚飯,師伯什麼時候想吃,叫一聲就好,桌子上水壺裡的水都是溫熱的,随時都可以喝,我……”
“行了我知道了,走。”
岑子宴長長出了口氣,默然離開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