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嘶吼扭打間,天空中也淅淅瀝瀝落起雨來。
吳氏的仆從一波制住了關撲攤主并幾個帶頭的商販和顧家家丁,另一波擋住想往前湧的圍觀百姓。關撲攤攤主嘴角流着血,臉被按進泥裡,狼狽不堪,但口中仍不屈叫罵。
吳禮見狀,得意得往人群中踱了兩步,羞辱着踢了那攤主兩腳,不屑道:“不服氣?你們這幫刁民,也隻配被我踩在腳下。”
說着,又向顧宅門前走去,身邊的仆從撐着一把描金繪彩的油紙傘,亦步亦趨。
徛之早先給盼之遞了一把匕首,如今已叫她握出了一層黏膩的汗液,她隻得更用力,用力得幾乎要将刀柄的每一絲紋路都深深刻進掌心。
吳禮又露出那副小人得志的神情,道:“想和我鬥?真是自不量力。”
盼之終于忍不住:“吳禮,你濫用私刑在先,傷及百姓在後,這麼多雙眼睛看着,我勸你還是早點回你的相府,免得到了開封府,平白給大相公多添罪責。”
吳禮抹了一把臉,口中呸了一聲,将污穢之物吐出,恨聲道:“你不必拿我爹吓唬我。他們一行如今正在大内,如何有空為你伸冤,我便先将你殺了,屆時自有我的道理!”
盼之反倒笑了,朗聲道:“早說吳衙内平日該多讀些書,也不至于在街上鬧出這樣的笑話。衙内與其發夢殺我,不如擔心擔心自己吧。《大晉刑統》規制: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像你這樣跑到别人宅邸無故放肆的,我縱然立時在這裡殺了你,也是天經地義。《尚書》也說,眚災肆赦,怙終賊刑。便是說要嚴懲你這等仗勢欺人、屢教不改之徒。”
盼之上前一步,舉起那把匕首,直直對着吳禮喉間。
吳禮卻并不怕,往前走了幾步道,得意洋洋道:“顧盼之,你爹可還在大理寺獄中關着,殺了我,你敢嗎?”
盼之聞言怔愣,持着匕首的手腕也不自覺抖了一抖。
忽然,寒光一閃,吳禮隻覺項上一涼,已然便見寸許長的頭發成绺地垂了下來,雕金發簪墜地,清脆有聲,一同墜下的,還有簪邊的一層碎發。
吳禮本就十分狼狽,此刻發頂被利劍削平,發髻淩亂四散,更是形狀瘋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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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内今日也靜得出奇。
平日最愛叽叽喳喳的小丫頭們今日也約好一般,做好了差事便回屋,一步也不多走動。
端珩聽門房來報,有内侍請見,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匆匆趕去門前,見來人一襲褐色長袍,内侍打扮,眉目柔和,但面色蒼白,頗有倦色,果然正是喬裝的楚王蕭颋。
端珩将人引進登春院,方才行禮道:“參見殿下。”
蕭颋忙躬身将端珩扶起:“不必多禮。事急從權,太師同一衆大臣都在大慶殿,我見不到他們,又怕吳氏起疑,隻能換了衫子來尋你。”
端珩忙問道:“可是馮大人檢舉一案有了眉目?”
蕭颋點頭:“正是。這幾日祥符進京的村民用了化名,在昌隆錢莊有大筆進賬,若能想辦法拿到錢莊的賬目,再細審這幾人,定還有回旋分說的餘地。”
端珩拱手,蕭颋眼疾手快忙扶住他:“全仰仗太師和你了。隻務必要派人盯緊祥符進京的幾人,以防吳氏殺人滅口。另則,我們時間恐怕不多。如今陛下并不露面,朝政全遭吳氏把持,恐怕他中旬朝會便要對幾位大人下手,屆時不僅馮大人危,若牽連肖永,恐怕肖大人也要棄甲曳兵。”
端珩稱是。
蕭颋安排了正事,此時握住端珩的手,歎息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本王連累了你。”
端珩自被斥後再未入過宮,幾月未見,隻覺得蕭颋瘦了些許,他開口勸慰道:“時局艱難,殿下在宮中,一定比臣更難過。殿下放寬心,萬望保重。皇後殿下最近可好?”
蕭颋道:“放心,我會撐住。縱然不是為我自己,為各位大人、恩師、知己,還有……母後。母後最近身子愈發差了,便是為了母後,也決不能叫他們得逞。”
端珩聽他說着,也起身拱手,鄭重道:“殿下放心,臣定當竭力,肝腦塗地、誓死效忠。”
春雨落下,天卻仿佛亮了幾分。
端珩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楚王手中拿着的油傘,普通的山水畫樣,隻隐約傳出花果的異香,問道:“外面下雨了,殿下是承馬而來嗎,可需換一件油衣?”
蕭颋應了,但還是握着傘。
端珩還想再說什麼,卻見端玥匆匆進來:“出事了。”
蕭颋沒再多說,起身告辭。端玥行禮送走蕭颋後才道:“顧家出事了。秋容先去了大理寺,隻是紀王殿下還在宮中,開封府尋常衙役怕招惹相府,百般推辭。我已經差人去了陳國公府知會了朝妍,又差人去宣德門前守着紀王,隻希望盼之那裡能撐得住才好。”
端珩二話沒說,連傘都顧不得拿,立刻便要套馬出門。
端玥一把攔住他:“你忘了,祖父前幾日便下了令,要我們不許出門。”
端珩沒猶豫:“那我便闖出去,若有什麼,我一力承擔。”
端玥急道:“都鬧到如今的田地,哪裡還管得了什麼責怪不責怪的。隻是祖父早吩咐了門房,如今府中護院門衛幾十人,如何能闖得出去。你也算有些官身,寫封信去衙門,看看有沒有用。”
端珩想了想,道:“若再叫人恐怕也晚了,我有法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