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城郊彗星墜落,連燒數十座民宅,欽天監關于帝星晦暗的密報也不知為何流出,民間同樣流言四起,愈發認定是這個災星乃是言行無狀的郡王蕭颉,不僅毀了楚王婚宴,更連累百姓,禍亂朝綱。
.
皇帝先是派人将大臣全請回了家,申斥了郡王,幾日内又連召數位大臣,想求個折中之法。
隻是這樣多番周旋之下,劉全禮也終于病倒。
劉全禮為人雖圓滑,但禦下寬厚,人脈也廣,衆人也算賣他幾分薄面。自高平郡王七夕當庭無狀事發後,禮院的典儀預備還在勉力支撐,全仰賴劉全禮一力周旋。如今他病了,吳文偉并其他幾位參知政事根本無力主事,禮院諸事徹底廢弛。
皇帝在内廷得知此事,氣得摔了奏折:“去查,叫武德司去給朕查。當時誰阻攔了郡王的侍衛,那侍女又為何能去花園,若查不明白,提頭來見。”
福甯殿烏壓壓跪倒一片,隻有周德年趕忙上前,為難道:“官家,平章吳大人請見,說是有要事啟奏。”
皇帝餘怒未消,怒道:“叫他滾!叫他再也别來見朕!在中樞這樣久了,還能叫太常禮院出這樣的簍子,禮院不辦事,就撤了全部換人,普天之下難道無人幹得了這份活嗎?”
周德年猶豫着,還是出言道:“吳大人說是要事,要是官家不願見他,請官家先看一眼這個。”
皇帝撇了一眼周德年,接過他手中的劄子。
裡面并無太多内容,幾乎一掃眼就看完了。
沉寂。
是良久的沉寂。
皇帝沒有發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但太陽穴焦急的躍動,卻被周德年盡收眼底。
周德年打了個手勢,叫殿内跪着的宮女内侍全部退下,又輕輕阖上門。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突然不着邊際問了一句:“皇後的身體最近如何了?”
周德年不知那劄子裡寫了什麼,不知皇帝怔忪良久,更不知皇帝為何突然問起多年不曾提及的皇後,便斟酌着答道:“皇後娘娘體虛,還是照往前那樣将養着。”
皇帝幾不可查地點點頭,道:“好,替朕更衣,朕去瞧瞧她。”
.
地勢坤甯,厚德載物。坤甯殿本是中宮居所,但因皇後素來被皇帝冷落,所以便是殿宇,都平添了幾分潦倒落敗,全然不似皇室恢弘。
坤甯殿長門深鎖,院子裡隻有幾個灑掃宮女,見了聖駕,恍惚了片刻才慌忙行禮。
皇帝連看也沒有看他們,徑直走入殿内。
雖是盛夏,皇後面容蒼白,身形消瘦,仍穿着廣袖厚褙,素面散發,臨窗看着書。看見皇帝來了,她的神色如早有預料般無絲毫變化,隻淡淡地行了個常禮,不待皇帝叫起,又緩緩地坐下。
皇帝不以為忤,自顧自在廳中的桌前坐下。
屋中并無其他侍婢,周德年隻得趕忙替皇帝斟茶。
紅木雕花的案幾上是一隻景德蓮紋釉彩茶壺并四隻杯子,是皇帝登基那年的舊物了。周德年提起茶壺,才發現裡面并沒有水,立刻冷汗涔涔,罵起當值的宮女。
皇帝擺了擺手,周德年慌忙退下,屋内頓時安靜下來。
半晌,皇帝終于道:“怎麼連個貼身的宮女也沒有?”
皇後淡淡道:“不過一日三餐,這些人也夠了。”
皇帝頓了一頓,又艱澀開口道:“這樣久沒來看你,你還好嗎?”
皇後仍舊淡淡的,道:“若比之宮外流離失所、勞碌求生的百姓,自然是好多了。”
皇帝心頭幾絲猶豫又轉為不快,但仍按壓住心中的怒火,問道:“最近宮外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皇後終于擡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憐憫、有仇恨、有嘲諷。
轉瞬,她又移開眼,冷漠道:“妾居深宮,不問世事久已。陛下不是早該心想事成了嗎?不如賜妾一紙廢後诏書,也算全了陛下與妾的一場夫妻情誼。”
皇帝看見她的神色,決絕疏離,腦海中前程往事如飛花掠過他的神思。他刻意忘記的、掩埋的過往,如今如利柄般直直向他刺來,叫他避閃不及。他一把拂去桌上的茶盞,沖道她面前,怒道:“謝思運,這麼多年,你究竟為何如此待朕?”
皇後冷眼看着他狂怒,毫無動容,反問道:“陛下扪心,這句話還問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