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至此刻,他已經覺得疲憊至極,不堪重負了。
“臣認罪。”
沈穆緩緩的跪下身,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
趙珩立在殿上,面沉如鐵。
他看着沈穆順從地跪在大殿之下,任由一衆侍衛朝那昔日的将軍拔刀相對。
趙珩心知沈穆絕無謀反之意,那些彈劾的奏疏也大多是實中摻虛,皆不可信。
但,沈穆今日無謀反之心,那十年後呢?沈家的子孫後代,沈穆的親信下屬,誰敢保證他們不會擁兵自重,日後架空他趙家的江山呢?
無論如何,沈穆都留不得了。
“方才禦史台呈上來的折子,朕已經批複了。”趙珩聲音沉沉,“謀反一事,太子為前車之鑒,朕絕不姑息。”
“朕念在郡主是你妹妹的份上,她若順利和親,朕可以饒你一死,沈家其他人也不會受到牽連。”
沈穆慢慢擡頭。大殿東側,沈婉君早被幾個嬷嬷擰住胳膊,捂住嘴不讓她叫嚷。沈婉君哭得兩眼紅腫如核桃,此刻正不住朝哥哥搖頭。
婉兒啊,你可别再哭了,哥的心都要碎了。
沈穆回頭望了望,想看看大殿外是否有趙欽的身影,但殿外依舊是皚皚白雪,蒼茫一片,并沒有什麼人。
趙欽呢,他現在在哪裡呢?
他為什麼不像太子逼宮那日一樣,也不顧一切地沖進殿裡看望你呢?
他是否能跨越生死與仇恨,抛棄身世與立場,斬斷一切荊棘險阻,盡他所能來愛你呢?
他是否依舊願意為你拼死相護,是否會憐惜你保護你不讓你哭泣傷心,是否能帶給你一輩子的幸福呢?
常言道長兄如父,婉兒自幼沒有爹娘疼愛,沈穆又久在邊疆,本想着日後回京,能彌補虧欠的親情,此刻竟成了奢望。
對不起啊,婉兒,你的大哥虧欠了你,他無法給予你幼時的親情,無法帶給你安穩的生活,無法确保你餘生的幸福,無法守護你一輩子。
但至少,他不能毀了你的人生。
“臣甘願認罪受死,”沈穆緩緩道:“但婉兒的性子我最清楚,若陛下執意讓她嫁給大世子,她定會自刎于半途,屆時惹得西域與朝廷和親不成,反倒失了兩方的邦交。隻求陛下收回和親之命,饒過沈家其餘人,施舍他們安度餘生。否則……”
趙珩道:“和親一事,朕意已決,不可……”
沈穆擡頭看他一眼,繼續道:“否則,陛下當真覺得,就憑殿中這幾個侍衛,就能困住微臣麼?”
趙珩悚然一驚。
沈穆聲音并不如何狠決,但那群小侍衛聽聞此話,卻也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刀劍。他們不由地想起,傳聞中三年前烏善之戰,這位西北大将軍曾經帶着幾十名親兵,在三千騎兵中突出重圍,毫發未損。
侍衛們皆膽顫退卻,大皇子看氣氛不對,立刻來到趙珩身邊,低聲道:“父皇,殿内兵馬不足,京城中又不乏沈家的親兵,還是不要将其逼上絕路,以免他做困獸之鬥。”
半晌,趙珩壓抑着怒火,道:“好,朕答應你。”
“将沈婉君送出宮,今後不得再入京城,不得再與四皇子見面。念在沈家百年功績,朕不抄你滿門。沈霖若在浙江安分守己,朕亦不會降罪于他。”
“謝陛下隆恩。”
沈婉君被推搡着出了殿,她撕心裂肺地喊着沈穆,沈穆卻不敢再回頭看她。
殿内早已事先備好了鐐铐,幾把大鎖落下,殿内衆人才徹底寬了心。
大皇子長舒一口氣,厲聲道:“将叛賊押入大牢,三日後問斬。”
*
夜。
京中沒有宵禁,依舊是歌舞升平,一派奢靡享樂。
耶律希正在亭中飲酒。
身後隐約傳來隔壁蘭香院的絲竹莺歌,一牆之隔,他的府邸内卻寂靜無聲。
夜半更深露重,耶律希卻不嫌院中寒冷。風吹燭火,明滅不定,他靜立亭中,望着那輪慘敗的昏月,神色頗為暢快。
亭内突然籠上來一個漆黑的人影。
“沈穆被下獄了。”
“我猜測的可有差錯?”
“不錯。”耶律宏道,“果然,他絕不會讓沈婉君去和親。”
“呵,他畢竟和大哥你不同,甯死也不會把自己的親人逼上絕路。”耶律希頭也不回,語氣嘲諷。
耶律宏此刻心情不錯,也沒多計較,“我知你來京城為質,心有怨恨,如今除掉了沈穆這個禍患,剩下的殘兵庸将就不足為慮,他日奪取了中原,自有你我兄弟享不完的富貴榮耀——隻是今日可惜了,我倒真想把他沈穆的妹妹弄到西北去,讓咱們兄弟們都嘗嘗沈家人的滋味,哈哈哈……”
耶律宏野蠻地獰笑着,對着滿月舉杯,“早晚有一日,我耶律氏的鐵騎,會踏破中原十八關,奪了他們的錦繡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