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盛夏。
西北這幾天格外炎熱,太陽不依不饒地當空懸着,地上的沙石像被火烤過,馬蹄踩時滋滋作響,恨不能就地榨出一層油來。地處烏爾達盆地,這片戈壁本就是個聚火爐子,更遑論眼下正是三伏天,一年最熱的時候,空氣中也仿佛漂浮着一層薄膜,恍恍惚惚的叫人直犯暈。
當地的老人因此都說,今夏的日頭太反常,乃是兵戈之象,不祥。事後才知,這說辭絕非危言聳聽。因為正是在這年秋,西北爆發了百年來最慘烈的一場戰争。
戈壁灘上隐隐可見一隊人馬,乍一看似乎是商隊,因為他們身後的馬匹拉着幾車貨物。但偏偏領頭那人卻又身着盔甲,一身西北軍統領的裝扮。這些士兵護着三大車不知何物的車馬,在古道上緩緩前行,入了關,正朝最近的那座商客驿站而去。
烈日之下,一行人身着重甲,長途跋涉,卻依舊整頓有素,無一人有所懈怠,不由得叫人肅然起敬。
但話說回來,派了這一小隊精銳,護送的卻是一車金碧輝煌的寶物,倒實在叫人匪夷所思——什麼樣的寶物,能勞駕軍中的精銳,興師動衆的一路護送呢?
見那群士兵近了,驿館外的看門老漢忙出了大門,在馬下朝當先的首詢問:“敢問軍爺們是什麼來頭?所護送的又是何人之物?”
“我乃西北軍第八營分隊長,奉命護送一匹天竺造的龍骨白象牙到新京觀靈宮。天氣炎熱,特在此歇腳一晚,還請您給驿主通報一聲。”
他所言的觀靈宮,乃是皇帝南遷後在杭州新修的行宮,緊趕慢趕,一個月前終于落成,皇帝稀罕的不得了,下令搜羅天下珍寶,勢必要把他親自設計的皇城打造成天下第一行宮。
“竟然是西北軍大駕光臨。”那老漢彎腰作揖,神色卻有些為難,“可是……咱這是商旅,是十三行的商會出資修建的,行會規定了,隻準絲路上的商人進入,也許得……”
“放肆!”身後有士兵怒呵:“我等奉皇命,你也敢阻攔?”
“軍爺莫生氣,等老奴進去通報一聲,等驿主同意了,老奴立馬招待各位老爺進去!”
當先那位領隊性格頗為敦厚,知道這老漢隻是個看門的,并不為難他,隻是十分好脾氣在門外等着他入内通報。
天氣嚴熱,衆人早已汗如雨下,等了好久,才有幾位商道中人慢吞吞來到大門前。走在最前面那位一身胡服,胡子烏黑打着卷兒,乃是個徹頭徹尾的西域異族,卻身着烏緞錦袍,一副商人裝扮,看上去好不滑稽。這也并不奇怪,因這本就是商會與胡人合辦的驿館。自從兩年前朝廷跟耶律氏簽訂了合約,此後絲路的管轄權就全歸了蠻子,蠻子又放權給十三行商會,導緻他們威風赫赫的西北正規軍,也得被人家拒之門外遭受日頭曝曬。
真是憋屈!若非方圓百裡再不見人迹,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落腳在這裡。
那胡人見了軍兵,隻敷衍的一作揖,給他們開了條門縫兒,勉勉強強讓他們牽着馬進來。
衆士兵心裡窩火,領隊的牢記任務,并不想惹出事端,便主動下馬,準備招呼身後弟兄們卸貨歇馬。
意外就是在此時發生的。
隻聽凄厲一聲嘶鳴,自己身邊那匹馬不知是中了暑,還是抽了風,忽然失控般朝前方奔去。
那領隊一手還牽着缰繩,猝不及防被馬撞倒在地。身後士兵尚未下馬,亦被□□瘋馬拖拽着,連帶着馬兒拉着的貢品,叮呤咣啷摔了滿地。
“瘋了!這群馬瘋了!快來人射死它們!”
此時驿站内已經亂作一團,那群瘋馬嘶鳴着往人身上沖,領隊踉踉跄跄爬起來,強行穩定心神,忽覺一陣汗毛倒立,當頭一片冷箭已朝他籠罩而來。
“别——别放箭!”
箭矢落下,鮮血飚濺。馬兒中箭後愈發被激惹,在更加凄厲的嘶鳴聲中,狂躁的朝四周亂撞。
*
西北,白嶺山。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四十三隻,全活了。他娘的太陽都下山了快,這群仙人總算吃飽了吧?收工回窩!”
夕陽西斜,烈日的餘輝逐漸消退,風逐漸冷了起來,野山間越發顯得荒無人迹。
山腳下的一塊灰岩上,卻蹲着一漢子,穿的破破爛爛,乍一看是個鄉村土鼈,面上卻殺氣騰騰的,全身健碩的肌肉隐在破布衫下,準是個練家子。
清點好數量,他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把羊群往回趕。
“我操了,怎麼剛吃就拉一地。”漢子一個不留神踩到了羊糞蛋子,咒罵道:“真是憋屈,想當年也是威風赫赫無惡不作的山匪,貓見貓炸毛,豬見豬上吊,如今淪落成放羊的……唉……”
“得了吧,官府剿匪剿得厲害,咱們這些過街老鼠,老老實實陰溝裡躲着,你就知足吧。”身旁同伴回道。
那漢子哼了一聲,換了個話頭兒,問道:“王小刁呢?不是說好了傍晚回來,這太陽都快下山了。”
“誰知道呢。”
“說是搞了個賺大錢的門路,也不知道又抽了什麼風。到現在都不回來,鐵定自己跑去偷懶,把羊崽子丢給老子趕。他娘的,他若敢耍我,老子剁了他的四十三隻小羊羔。”
“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