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雷雨交加。
鬥室内門窗緊鎖,獨有一扇狹小天窗,也被鐵釘釘死,不透光線。
夜裡楚玉離胸口悶得厲害,又被雷聲吵的睡不着,隻好裹着被子靠在床頭發呆。耳邊回蕩着隔牆之外的陣陣悶雷,腦海中回想起的,卻是既往那次可怖的火炮轟鳴。
無數巨大的火球穿越雲海,隕石般從天而降,轟然炸響在北方大地,引得山川震眩,滿城驚動。随之而來的,卻是城北數以萬計的死屍。風悲日曛,哀鴻遍野,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北郊大片大片的麥田被炮火燒成一片煙火海……
幽閉黑暗的空間愈能放大這種恐懼,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雷雨聲漸小,大約也該天亮了。他摸索着下了床,倒了杯冷茶灌入喉。
忽的,門外響起開鎖之聲,一道亮光劈開在眼前。他下意識閉了閉眼。
外面果然天色已亮,閣主緩緩踱步上前,卻見楚玉離滿頭冷汗,唇色烏青,一副憔悴至極的模樣,不禁笑道:“怎麼,住的不習慣?”
楚玉離挑起眼皮看他,“有事?”
“杜雷有動靜了。”那閣主在桌前坐下,把最新收到的情報拿給他看,“杜沖因你的之事跟官府鬧起罷工,他寨中杜龍和王小刁二人趁機給杜雷遞了密信,稱這是絕好機會,要杜雷助他們取代杜沖的職位,竊取商路的管控權。就在方才,杜雷火急火燎去找了他背後靠山,此人眼下就在附近,你猜是誰?”
“巴蜀總督,上官宏。”楚玉離道。
閣主頗為驚愕的看他一眼,“莫非小皇叔早就猜出此人身份了?”
“以前隻是有疑無據,聽你方才所言,才下了定論。”
那閣主點頭道:“我的人已經截獲了杜雷與其私通的密信,這次上官家的謀逆之行徑可算是闆上釘釘了。”
“恭喜啊,這事日後告知陛下,您可是大功一件。”
“還是借了小皇叔您的光。”閣主說着,卻從懷中掏出一軟皮地圖,擺在桌上,幽幽道:“隻是我回去後仔細研究了下地圖,有一事不解。之前你所言的南邊的商路,按理可行,但還有一道關鍵的阻礙。白嶺山往南通蜀道,有東西兩條峽谷之路,其一為西側的青泥棧道,原本道路寬闊無阻,但獨獨有一缺陷,因山勢構造特殊,每逢雨季最易山洪堵塞,兇險多災,并非通行之首選。而東側的白水棧道,則有山嶺阻隔,狹窄難行,不利于大批貨物車馬運輸。倒是可以人力挖山擴道,但耗費巨大,絕非明智之舉。”
“既然通往巴蜀的兩條路都不通順,上官宏何必大費周章,盯上西北商路這塊難啃的肉呢?”
他這一番話說的切入要害,倒叫楚玉離愈發明确一件事——這飛影閣閣主果然有意涉足朝政。
“是啊,人力開山成本巨大……”楚玉看着他,緩緩道:“但若是有了火藥呢?”
“你的意思是,炸山開道?”閣主立刻搖頭,“這不可能,普通火藥根本沒這般威力……”
“但若是改良後的火藥,就極有可能。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就是上官宏最終的目的。”楚玉離的聲音很平穩,“前段時間傳出烏柏山逃出了群瘋子,有的還自稱是朝廷的人,他們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何被關押在廢棄的鴉片廠裡那麼長時間?你就不好奇,那鴉片廠裡頭究竟藏着什麼嗎?”
那閣主似乎聯想到什麼,神色一凜。沉默片刻,才問:“你如何得知此事?”
“您不會以為我在白嶺山躲藏的這兩年,就真的是閉目塞聽,什麼都不知道吧?”楚玉離笑着反問。
“我憑什麼信你?”
“是真是假,閣主親自去烏柏縣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閣主一時陷入沉思。
新型火藥之事,陛下尤其重視,特地派了張景初去烏柏縣調查,同時讓飛影閣暗中監視。他原以為張景初老實本分,就放了他獨自先趕往烏柏縣,但今早他收到張景初的回信,卻說那些瘋子都是些尋常百姓,與朝廷的人毫無幹系。如果楚玉離方才的推論沒有錯的話,那就說明一件事——張景初在撒謊。
想到這裡,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也好,那就勞煩殿下陪我等走一趟了。”
那閣主走上前,伸手按在楚玉離左肩,動作看似随意,實則捏得骨頭嘎吱悶響。他微微俯身,在楚玉離耳邊冷聲道:“隻不過我要奉勸你一句,最好别耍什麼花招,否則當年你在大理寺吃過的苦頭,我不介意再讓你嘗一遍。”
他松開手,轉身鎖門離去。
直到鬥室再度沉入黑暗,楚玉離才不再遮掩痛苦之色,忍痛按住肩頭,慢慢弓起了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