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阿姨的聲音傳來,“思林,快,就等你們了!”
“你再不起,我就抽走你被子了啊!”
秋原可不想看到殷瑞生發火,抓起被子角拉了過來。
殷司源縮成一團,背對着她,他沒穿上衣,背上是觸目驚心的傷疤,顔色深的淺的,新傷舊傷扭曲交疊在他的背上,像是永遠無法擺脫的枷鎖,這輩子都桎梏着他。
她愣了一下,轉眼就把那些柔弱的感情摒棄掉,上前拉他的胳膊,“我知道你醒着,他在樓下等着呢,下去一趟再回……”
話沒有說完,他順從地起身,眼眶通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哭。
她不會安慰人這種事,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真是拙劣的話。
女人懷孕了,殷瑞生安排了許多人圍在她身邊照顧起居,鮮少回這裡的别墅。
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女人來得那天是吳水心的忌日,她走已經三年了。
女人挺着肚子在屋裡招搖,管家保姆一個個繞着她轉,等生下孩子,她就能徹底取代吳水心的位置。
“你知道你媽媽多讨人厭嗎?上大學的時候寝室裡的人全都跟她好,我喜歡的男生也喜歡她,她漂亮,善良,又有屁用呢?老公不還是歸我了?早早死掉也是可憐。”
沒有人知道她們曾是同學。
殷司源這才得知,她每次來這裡都針鋒相對的緣由。
“你閉嘴!她一個字你都别說,你不配!”
“呵呵,賤人的兒子也這麼嚣張,沒關系,瑞生也不待見你,你們母子倆,也是可笑,他誰也不待見,不過是利用罷了,也不瞅瞅自己幾斤幾兩,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尊貴。”
殷司源握着拳頭,視線微低。
那天發生很多事,女人從樓梯上摔下來,孩子沒了,殷司源被打至醫院搶救,一“家”兩人都進了醫院。
秋原還從不相信一個父親會對自己孩子做這麼狠毒的事,他下手有多狠,秋原躲在樓上都能聽到慘叫聲,血吐了一地,整個人看不出模樣了。
他該有多痛,像是鎖魂的怨鬼,慘叫聲萦繞不止。
殷司源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一周,出來後依舊昏迷不醒。秋原坐在地上靠着牆,病床邊的儀器發出穩定的聲響,她望向病床的方向,視線沒有焦點,一天又一天。
病房空蕩蕩的,一束鮮花也沒有,除了冰冷的醫療器械,隻有床上躺着的“尚未死去”的軀體。沒有人來看他,看他醒過來沒有,看他傷勢有沒有好轉,沒有人……
秋原突然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同樣的可憐和可悲。
終于她走到病床邊,一隻手抓着他纏着繃帶的手,另隻手伸向他的氧氣罩,她拿下來的那一刻似乎感覺到他的手在用力,躺在病床的軀體劇烈地抽搐。
一,二,三,四……
心裡默數到第四下時她還是給他戴回了氧氣罩……
至少不是她……
至少不該是她決定他的死活……
她讨厭他,也恨他,可她拿生命無可奈何。
殷司源醒來的第一眼,就看了秋原。
她也是無聊,在病房看護了他這麼久,趴在床邊細細觀察躺着的人。
他嘴角的傷還沒好,嘴唇動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你醒啦?我去叫醫生。”
他伸手沒來得及碰到她,她已經沖了出去。
醫生給他檢查了一番,确認沒什麼大問題了。
他的視線一直往遠處的秋原身上瞟,眼前的醫生說什麼也沒有聽進去。睜眼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種久别重逢的欣喜,至少不是空洞的天花闆。
那是母親走後他唯一一次感到慶幸,活着的慶幸。
秋原照顧殷司源直到出院,再也沒見過那女人了。
他們依舊打打鬧鬧,殷司源整人的毛病一點沒改,他可以去學校上學了,但這樣的生活似乎也算是相對平靜,直到一個女人找上她,跟她說了殷瑞生這麼些年做過的事。
她需要她找出證據。
在殷家,她即使刻意不去在意,也都能猜到殷瑞生做的事,從學校醫院公用設施的建設項目中收取回扣,置許多人的生命于不顧,涉足灰色産業,甚至包庇一些不正當交易。
女人說她的孩子在學校的一場火災中喪生,就是因為救火設施的不完備。
她信了,她真的信了,她翻閱報紙找到了當年的新聞,幼兒園火災死掉了一共六個孩子。
所以當她把偷來的賬目交到她手上時,至少她是問心無愧的。
但那時她才知道,女人根本沒什麼孩子,她不過是想利用她挖到一些爆炸性新聞點以求升職,根本沒抱什麼希望。
女人說出本意時的面孔,以及後來殷瑞生被警察帶走時的情景,甚至是殷司源望向她滿臉的不可思議,都刻印在她腦中,成為又一道難以丢棄的枷鎖。
截至那時,都是她以殷思林的名義所過活的日子,她逃跑了,遠遠地丢下了傷痛和自責,她甩開了殷司源的人,利用一個看起來有背景的男人,逃上了火車。
沒想到的是,十個多年,她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而插曲一般的那些年,也似乎從沒能舍棄掉……
側躺在床上望着窗戶的方向,那些事在她腦海中不斷沖撞,而現實中什麼聲音都沒有,靜悄悄的,轉動下眼珠似乎都有了聲響,她注意到胳膊上藍綠色的血管,終于還是掙紮着起身,她還有要做的事,她還不能走上無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