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相公與太師府交好,聽上去不失為良配。
“雲霧為屏雪作宮。小鼋慧眼識珠。”他笑着說,眼中的暗流翻湧,又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明白原因。
待到婚儀那日,她親見到團扇之下,紅绡綠绮,燭光影綽,新郎身着绛紅公服跪倒在她身前,眉如銀鈎眼如月,恰似當年故人。她不受控的心頭酸脹,仿佛被蜂針蟄了一下,倉皇低了低頭,泛紅的眼眶在無人察覺的時候就恢複了原樣。
她覺得自己明白了阿兄那個眼神的含義。
可是現在,她半眯起眼,注視着這個紅衣烈馬向她奔來的少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孟寒宵上一世尖刻寡言,極難應付,和他朝夕共處,除了幾句慣常的寒暄,就是死氣沉沉的各行其事,後來更是連寒暄都少有了,他那樣的性子,豈會穿朱紅翠綠這樣招搖的顔色。
再者,他到底何時與自己阿兄熟識的,上一世他們分明是結為姻親才有了交際,說他出身揚州富戶倒不假,但他年少時遭蒙變故,雙親病逝,少有這樣鮮豔恣意的時候。
這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是說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暗藏玄機,隻是她從沒發覺。
不論思緒如何紛雜,她都不會在這時候帶到面上來,現下除了阿兄的下落,旁的她都無暇顧及。
她回過神,就見祝衡勒了馬,領着孟寒宵到她面前,向她回話:“婢子是在孟宅門前打聽的時候,遇上了将将從揚州歸來的孟郎君,故而一道來了。”微微一頓,又補充道:“孟郎君事發時的确不在汴京,不曾與大郎聯系。”
說話間,孟寒宵掃開落在他肩頭的發帶,目光狀若無意地落到别處,待她向他看去,才拱了拱手,意簡言駭說了句:“刑部孟屏雪,與你阿兄相識。”
果然還是這副人嫌狗憎的老樣子。
姜聆月嘴角抽動了一下,幸而她已經摸透了與他相處的路數,總言之,不用管他這張嘴吐的是什麼,你隻管做你自己要做的就是了,他這個人還算堪用的。
況且,他現在刑部任事,術有專攻。
想到這,姜聆月掐着手擠出個笑來:“孟小郎君,阿兄在家常常提起你,新科探花,當世才度,實是教我敬仰已久。我是姜寺丞的小妹,你喚我九娘就好。”
話一落,他立刻就出聲了。
“九娘?”
事實上姜聆月與族人來往不多,并不習慣這個稱呼,不免愣了愣,才後知後覺應了一聲。
孟寒宵卻是嗤笑:“假話。”
姜聆月拳頭一緊,“郎君何出此言?”
“你身子不好,入仕之路阻礙重重,你阿兄憐你顧你,自不會常常與你提起官場同僚之事,也就沒道理提到我。即便提了,我與你阿兄不曾往來拜府,你怎會見過我?可你方才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認識。”
“九娘是訝異,刑部小吏告訴我郎君家去了,不想……”她話尚未盡,孟寒宵就接了過去:“是。你是訝異,但不是訝異見到了我。”
“喔?那是訝異什麼?”
這次姜聆月沒給他截話的機會,擡起頭來,一雙柳葉眼盈着笑,牢牢地攫着少年的面龐,唇齒一張一合:“那是訝異什麼呢?”
“九娘長在閨閣,不懂官場這些曲折心腸,還請郎君細細分說分說。”
她倒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子醜寅卯來。
孟寒宵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啞了聲,别開視線,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撥着腰間的雕雲紋玉帶。
不輕不重地回了句:“總之你不敬仰我,也不習慣被人叫九娘。”
姜聆月沒空理會他這些古怪心思,隻把主動權握回自己手裡,轉了個話題:“郎君說笑了。聽聞郎君在刑部任職,你有官身行事方便,你的能力方才我見識過了,真真是心細如發。阿兄與你既有交情,可否請你相幫?”
“姜兄既與我交好,沒有你開口,我也會相幫。”他道。
正說着,男子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傳來,成了劈破僵局的一道驚雷。
幾人齊齊轉頭望去,隻見一身着短打、赤膊粗壯的男子,手腳并用的從不遠處的寶興寺爬出來。
而他的身後是一架推車,車上成堆的香篆,想是要運進寺廟的,許是台階颠簸,香篆不慎跌落下來。
露出裡頭藏着的半截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