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玠連忙咳嗽了幾聲,高聲厲喝,沙啞的聲音中仿佛透着天大的冤屈。
“鈞天雖性子乖戾張揚,但絕不會做行刺陛下、于家族百害而無一利之事!殿下若想将人帶走,也應當一視同仁!一一查驗肩上的劍傷!”
郁尋策和林岫從回廊間穿行而來。
“既然屠尚書都發話了,那便查吧。”郁尋策玩味道。
于是,衆目睽睽之下,所有的男人,都扒開了上衣,露出了肩膀。
北吟是看着一旁遲疑的林岫,走上前去,拽開他的衣領——左肩上有一條肉色的疤痕。
他眉峰一挑,嘴角勾起,轉身卻道:“将屠鈞天的屍體帶走!”
夜色闌珊,禁宮緊閉的大門之外,停了一輛馬車。
秋風撩起車簾,露出男人秀氣的下巴和金絲繡竹的錦袍,低沉的嗓音似鬼魅般傳來:“陸绮徽的身世查到了?”
林岫淡淡道:“查到了,是您舅舅的故人之女。”
*
池水澄澈,秋葉飄落,漾起一圈圈漣漪。
“郁頭,您這是怎麼了?”
郁安手上拿着包子,咯吱窩裡夾着一沓卷宗來到發呆的郁尋策面前。
“這屠鈞天要是真成了刺客,那不得誅九族啊?聞總督攬過來了,咱也不能不辦啊!您倒是說句話啊!”
郁安放下卷宗,一臉焦灼地坐在廊下座椅上。
“師父和屠相一直不對付,這次怕是想借密監台的手拉他下馬,其中變故我們不得不防。”他似是想到什麼,連忙起身,“你們繼續查,等仵作消息。”
他大步流星走向衙門外,跨馬奔向了陸府。
*
“你為什麼要幫林岫?”
刺殺皇上誅九族,包庇刺客同樣誅九族。
阿徽怎麼會冒這麼大險救下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貓膩。
阿徽正在皺着眉頭服藥,不料屋内沖進來一人,險些讓她一口噴出來。
這個十二也真是,又在摸魚,也不知道通傳一聲。
“郁佥事,我何時準你自由進出我的閨房了,我們還沒熟到這種程度吧。”
阿徽放下藥碗,又含了桌案上的一塊冰,央央開口。
郁尋策看着藥碗和冰塊,面色遲疑,疑惑道:“火螟蠱?”
“你怎麼知道?”
“我外公就是死于此毒。”
阿徽忽的心口一顫,有種命不久矣的感覺,嘴角牽起一抹凄慘的笑。
“看來你外公的死也和苦丹苗疆有關。說吧,找我何事?”
“陛下命乾鏡院徹查此案,我師父将此案分撥給了密監台。所以我想問問你——林岫到底是何身份?”
郁尋策坐到阿徽對面的椅子上,捏起一塊冰塊含到嘴裡,卻被凍得龇牙咧嘴。
“我隻知道他是四季谷醫師,但是他能暗中刺殺皇上又逃回陸府,嫁禍給屠鈞天,宮中必有内應,就這麼抓了他,怎麼釣出那條大魚。”
郁尋策若有所思,心中盤算着什麼,似乎有了方向。
他眸光一轉,看向阿徽:“依你之見,屠玠會如何應對?”
“三層計劃。第一,推翻死因,買通仵作,查明屠鈞天并非溺死。第二,嫁禍他人,誰最可疑最可恨便制造僞證拉他下水。第三,若是被反将一軍,屠鈞天難逃罪責,就隻能忍痛割愛,與他劃清界限。”
“我若是幫他一把,你說的那條大魚是不是該急了。”
“沒錯,有你從中斡旋,此案便是打擊皇後屠氏一族、引蛇出洞的好時機。”
郁尋策咂咂嘴,長舒一口氣,似有不甘:“我這忙活大半天,全都給你那雍王殿下做了嫁衣啊。”
“你又怎知對你沒有益處?”
阿徽挑眉,明亮的眸看向郁尋策,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此案若是辦得好,密監台的位置也該升一升了。日後乾鏡院誰做主,全看郁佥事的誠意了。”
郁尋策的眸倏地變冷,笑容凝固在那張臉上。
總督的位置和師父,二選一。
阿徽極擅長煽風點火:“聞總督退居二線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你繼承他的衣缽,去完成你二人未完成的事業,不好嗎,雲舟君?”
郁尋策眉心一蹙,心中泛起冷意。
雲舟——曾經的旃蘭王子,他曾經的名字。
“你既已知曉我是誰,就不怕我是旃蘭細作?”
青瓷碗底磕到紫檀案幾發出聲響,碗底比平日多了道裂紋,藥湯映着殘陽泛着詭異的光。
“你不是細作。”言辭笃定。
郁尋策倏地擡眸,微微怔愣。
“因為我們一樣,都是被抛棄的人。”
安息香随着涼風擰成一股青煙,飄散在這間隻有他們二人的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