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呼,吸。
萊蒂斯在厚重的防護服裡觀察着酒神節,空氣裡有很淡的清香。
剛進入這裡時,走廊中規中矩,古典的裝潢裡有現代化的設備。魚眼攝像頭像一隻泛紅的眼球挂在天花闆上,隐蔽的換氣口,與室内統一了色調的滅火器,無聲的中央空調将溫度維持在非常舒适的範圍。
四周的牆上沒有房間。男性哨兵将他們領到一扇門前,但那是一個電梯。
呼,吸。呼,吸。
電梯的按鈕标志着,在地面的建築之下,酒神節還有三層空間。一個私人會所應該是這樣的嗎?萊蒂斯不知道。
她将嗅覺解放。随着電梯下行,她聞到了酒與香水與汗的味道,音樂聲從電梯外傳來。
在另一層,她聞到了煙與奢侈精油的味道。鼎沸的人聲和碰撞的籌碼聲,即使是普通人也能聽見。
尼爾森和她一樣,一動不動地站着。
電梯停在最下層。他們跟随那個哨兵走了出去。
呼……吸……,呼……吸……
這一層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會所。它的牆面被刷成一種溫柔的淡藍色,不刺眼,也不寡淡。地上有一層厚重但幹淨的毛毯,萊蒂斯的厚底馬丁靴踩上去,幾乎沒有一點聲音。
萊蒂斯覺得這裡有些眼熟。
空氣之中,那種淡香味的清新劑的存在感更加明顯。
它讓萊蒂斯敏感的嗅覺感到平靜,即使沒有高強度的精神屏障,她也不會被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惱人氣味困擾。
于是她想起來了。這裡有點像聖所裡專門用于幫助哨兵們調整狀态,避免刺激他們感官的靜音室。
但維克鎮的聖所并不富裕,靜音室隻是米白色的房間。和它比起來,酒神節像是一個鋪滿羽毛的天堂。
地下的空間遠遠大于地上,他們轉過迷宮複雜的走廊。走廊兩側有不少房間,但奇怪的是,這裡的房門,每兩個都相隔得很近,似乎意味着這層全都是由兩個相鄰的房間組成的套間。
魚眼攝像頭生長在每一個轉角。他們沒有遇上任何人。
最終,他們停留在一個單獨的門前。
哨兵上前去,把門推開。
尼爾森跟着走了進去,萊蒂斯卻站在了原地。
呼吸。呼吸。呼吸。
萊蒂斯還小的時候,曾經坐着休伯特大叔的車,和他一起去賣掉他們養的牛。
工作人員帶走牛去質檢,休伯特大叔去監督,小萊蒂斯在工廠裡亂晃。
路過其中一個廠區時,年幼的萊蒂斯聞到一種特殊的味道。它很冷,像是凝結的冰,但那種冰冷中似乎還裹挾着什麼别的。
它是那樣微弱,仿佛很快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散。即使如此,它依然讓她感到不詳。
“今天隻有一個要扔。”男性哨兵說,甚至懶得回頭。為了不被發現異常,萊蒂斯機械地邁動腳步,走進了昏暗的房間。
水霧出現在她的護目鏡上。房間很大,她隐約看見了七八個并排而放的冰櫃。它們和超市裡的沒什麼區别,但整齊地擺在一起時,卻莫名的詭異。
當年,在萊蒂斯想去看看那個廠區裡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休伯特大叔找到了她。他們的牛得到了最優質的評價,他想教她怎麼和工廠的人講價。
“切了,然後用冰箱推出去,别打擾到客人。”哨兵用例行公事的語氣說。這對他來說就是個幫清潔工開門的小插曲,而他又是那麼看不起兩個運垃圾的普通人,以至于他從來沒把注意力放在這兩個人身上過。
呼吸,要呼吸。
萊蒂斯感覺到頭暈目眩,防護服隐藏了她臉上的驚懼。她拼命抑制自己的反應,自己加快的心跳,自己緊繃到開始發抖的身體。哨兵感官非常靈敏,如果她的反應太大,對方可能會起疑。
她想拉高精神屏障,她想屏住呼吸,她想把一切美化成一個錯覺。但最終,她呼吸着房間的空氣,沒有逃避。
她環顧房間,另一側有一個金屬台,旁邊挂着各種各樣的切割工具。
後來,小萊蒂斯還是知道了那奇怪的味道是什麼。這一次,她辨明了那冰冷的氣息中潛藏的東西。沉重的,腐朽的,平靜的,被盛放在木與土中。
休伯特大叔穿着黑西裝,所有大人臉上都挂着悲傷。
維克鎮的一位老農夫去世了。那是她第一次參加葬禮。
“照例,待會我會監視運輸過程。”哨兵随口說道。他擺擺手,轉過身離開。萊蒂斯和尼爾森身後的門咔哒一聲關上了。
“沒事吧?”關門的瞬間,尼爾森轉過來拉住她。
他一直降低了精神屏障警戒着,那個哨兵從頭到尾隻是嫌麻煩,沒有懷疑過他們,而萊蒂斯也隻是很正常地保持着警覺。
直到那個哨兵打開門,萊蒂斯的情感仿佛憑空裂開了一道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