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聽到我說話嗎?萊蒂斯?”
他注意到她已經緊張到了一種極限,想扶住她,卻拉不住她下墜的身體。她的感情,混亂得像是無數胡亂堆疊的油彩,最終呈現出混沌的漆黑。她彎下來腰,戴着手套的手隔着防護面罩徒勞地按在嘴部。
尼爾森頭一次懷念起向導的情感疏導能力。向導之家的安撫教程他沒認真學過,記得的不多,此時隻能根據本能捧起萊蒂斯的臉,緊緊盯着萊蒂斯緊縮的瞳孔。
“不管你發現了什麼,看着我。”尼爾森說,在防護鏡内,他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看着我,别去想其他任何事。”
呼,吸。呼,吸。
尼爾森身上的氣息将萊蒂斯包圍起來,她的心跳逐漸平穩。
她放下手,自己找回了站立的力量。
她緊鎖着眉,聲音緊繃成一條直線:“不……你不知道。這裡面有屍體。尼爾森,這個房間裡的味道,全是人的屍體的味道。”
“……我知道。你别去想了。”尼爾森說。他了解聖盧賽特,也早已注意到這個房間的作用。他沒想到酒神節會直接讓垃圾工清理屍體,盡管仔細想來,這種會所也的确有财力做到這種事。
“這裡太危險了,而且你從來沒接觸過死人,如果過度的驚恐軀體化了,是會被那些哨兵察覺的。”
“我們現在就想辦法走。”
“……”萊蒂斯閉上了眼睛,不再看尼爾森。
呼吸,呼吸。死者的氣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既然被委任以這個案子,那就要為死者找到真相。
“不。”于是她說,喉嚨裡因為反胃而上升的胃酸有種灼燒的疼痛,“不能走。要先看看屍體……身份,死因,狀态……我必須弄清楚,為什麼會有人死在這裡。”
伴随着冰櫃裡腐朽的冷氣,他們合力從其中搬出一具屍體。
萊蒂斯在憤怒。
她冷靜得很快,這倒讓偵探有些佩服。但直面死于非命的屍體時,大起大落的情感幾乎是必然的,尼爾森默默拉高了精神屏障。
他完全猜得到,在萊蒂斯看見屍體後,會有岩漿般的憤怒在這個房間裡爆發。
那是一個蒼白的男人,睫毛和發尖都沾着冰霜。他的身體瘦削,且遍體鱗傷。抓痕,淤青,燙傷,鞭傷,在金屬解剖台的襯托下慘不忍睹。
他的下身一片狼藉,手臂上有密集的針孔。後頸有重複咬痕的腺體意味着他是一個向導。如果一個向導頻繁被逼入結合熱,又頻繁被不同哨兵強行結合,那麼光是他受到的精神折磨就足以讓他崩潰。
何況他身體上還有這麼多傷。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向導不應該是被哨兵守護的對象嗎?
萊蒂斯在鄉下長大,覺醒後又沒離開過聖所,任憑她再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向導被折磨成這副樣子。
尼爾森主動開口,打破沉默:“你聽說過‘向導之旅’這個東西嗎?”
萊蒂斯将視線從屍體上移開,她的目光如同荒原上遇到陷阱的野獸。
“三件事。”尼爾森沒有被吓到,語調沒有一點變化,“首先,藥很流行,很多人趨之若鹜,但它會導緻生理病變,改變神經信号,影響神經遞質的釋放,最終引起精神崩壞。”
“第二,哨兵們感官靈敏,藥物對他們的影響和成瘾性都更強。”
“第三,向導能轉移人精神上的負擔和負面影響到自己身上,然後慢慢消解掉。這些負擔本質上也是種神經信号。”
萊蒂斯身上的攻擊性陡然升高,她開始明白了。
尼爾森接着道:
“一開始是誰想到的這個主意,肯定已經沒人知道了,但這種産業的起因其實非常簡單。”
“哨兵想體驗藥帶來的快樂,又不希望精神受到影響,所以逼迫向導将藥物成瘾導緻的病變的神經信号,從哨兵身上轉移到自己身上。”
“于是,哨兵獲得了快樂。而行走困難,身體發抖,嗜睡,嘔吐,認知障礙,判斷功能異常,以及緻命的藥瘾,全都由向導承擔。”
“之後,他們又發現,除了精神上的好處,他們還可以趁機在這個過程中從向導身上獲得身體上的愉悅——就像他們一直在做的那樣。”
“哨兵們大多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這種能讓自己毫無風險又飄飄欲仙的方法迅速發展成産業。然後,有錢的普通人也加入進來,于是這樣的場所越來越多。”
“這些地方會專門高價雇傭缺錢的哨兵做安保,因為哨兵能迅速定位想要逃跑的向導,把他們抓捕回來。為此,一些哨兵們甚至被配上了軍用的半自動機械臂。”
“在這些人的說法裡,這種過程被稱為與向導共同進行的心靈淨化之旅,盡管那些向導的精神和身體都飽受折磨。一個向導最多堅持不到一年就會死掉。但沒關系,他們可以再找新的向導,更多的向導。”
“這就是‘向導之旅’。萊蒂斯。”尼爾森挑起嘴角,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是一種嘲諷還是一種無奈,“不過你瞧,至少有一件好事是,我們終于查明白瓦夫.埃蒙和海克.雷德到底在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