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繞入村莊,街頭巷尾空無一人,僅剩車轱辘碾地的聲響。
柳宜擡首見天光将曉,神色平常,僅是笑道:“在此地生活數十載,早已耳聞目染,方才所說,不過是市井傳聞,人人皆曉。”
他們已身在市井,此話應是無法做假。
遙望遠山,赤紅漸漸攀上。
寥寥幾人的活動,或上山打柴、或小攤擺貨、或婦人舀水,讓沉寂的村莊緩緩出現松動。
醫館在村尾,不大的院落,竹排緊密相依形成半人高的竹栅欄。
“師父,你回來了?”與白竹年歲無差的藥童從内門探出頭。
柳宜聲音穩而柔,當是慈師:“雙童,過來幫師父。”
聞言,原本隐在門後的雙童頓時眉開眼笑,小跑上前幫柳宜扶着薛應。
薛應已經失去意識,陷入昏睡,身搖體晃。雙童身子骨小,扶得有些艱難,但還是向柳宜彙報昨夜的事:“師父,昨夜有兩位小士前來,說是聽了您的指示。”
柳宜調整下姿勢,讓薛應大部分重量壓在自己身上,回道:“不錯,可安置好了?”
雙童乖乖地點點頭:“都安排好了,不過有一位小士在您來前就先行出發了,說是要上山找解藥。”
柳宜蹙眉,将微微滑落的薛應又撐了回來:“如此心急,可給他畫卷了?”
雙童:“給了。”
對話結束後,柳宜覺四周有些安靜,側目看來,隻見段懷舒與江和塵緩步跟在他身後。
恰好對上江和塵視線,柳宜解釋道:“昨夜除了幾位,還有兩位兄台遇險,我便指示方向讓他們前來醫館。”
江和塵眼尾微微勾起,面相平和:“柳郎中腳程倒是極快。”
似乎是聽出了話中的弦外之音,雙童眼中帶着不悅,差些想将手中扶着的人丢下。
柳宜仿佛提前察覺了他的想法,聲線不變依舊是那副輕柔:“雙童不可無禮,來者是客,傷患至大。”
雙童霎時間偃旗息鼓,低下首賣力地撐着薛應,悶着嗓子嗯了聲。
進了裡屋,貼牆放置了幾張窄床,江和塵不懷疑,他要是在上頭翻個身,應該就降落在地上了。
視線一瞥,其中一張小床已被占據,不大的年輕人,裸露的肌膚是小麥色,五官平平說不上多出彩但讓人看得舒服。擰緊的眉,咬緊的牙無不彰顯,他很痛苦。
雙童上前,輕車熟路地将他額前的白布取下,過了遍水,擰幹又放了回去。
照料好他,雙童腳步轉向薛應,瞧見他渾身髒得沒地方下眼,小嘴一抿,又去外頭的石井中打了一盆水。
薛應有人照料,江和塵覽過屋内擺布後收回視線,看向柳宜。
柳宜從進門就坐在案桌前,筆尖勾勾畫畫,半晌才放下毛筆,輕輕吹了吹墨迹。
柳宜将布紙轉了個向:“這便是仙花毒的解藥草。”
這草乍一眼瞧去平平無奇,但認真比看卻能發現蹊跷,正常的草葉邊緣順滑或是鋸齒不平。這位解藥草卻不同,邊緣鈍起,湊上前一看,草緣上長着細小的綠色草花,與葉色融為一體,一朵挨着一朵,覆滿了整個邊緣。
江和塵将畫布卷了起來,耳邊響起薛應痛苦的呢喃聲:“柳郎中時間緊急,我們先走了。”
白竹正準備擡腳跟上,便聽見江和塵的附耳道:“白竹,我信不過此處,你留下照看薛應。”
白竹擡眼看向沉默寡言的段懷舒,接收到後者颔首之意,便答應了下來。
雙童的動作很快,在江和塵走前便已把薛應身上的血污擦了幹淨。
見那兩人離去,師父得了閑,雙童語氣中夾雜着隐隐的抱怨:“師父你昨夜又喝酒了。”
柳宜低低笑了兩秒:“隻是小酌一杯。”
雙童撅撅嘴,又不好多說什麼,隻能暗暗自語:“說好的不喝酒了。”
江和塵并不急着走,關門後在那處停留了片刻,這一番對話便進了他們的耳中。
晨光大放,街上陸陸續續加了人氣。
江和塵與段懷舒并肩走着,問道:“白竹知曉我身份?”
剛才白竹下意識看向段懷舒的視線,可謂是傷了江和塵的心,他摸了摸沉穩跳動、沒有一絲偏頗的心跳。
嗯,太傷心了。
段懷舒側首,見他的小動作後,面上隐隐有了笑意,接了他的話:“不知道,不過應該也知你絕非良善。”
江和塵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還不夠良善?”
段懷舒一秒鎖定了他的視線,聲音沉沉,仿佛在江和塵耳邊吟咒:“與話本相較是過于良善了,為何?”
“我...”江和塵深吸一口氣,壓下差些破口而出地話,勾了一個笑臉:“與話本相比,侯爺似乎也過于愚蠢了。”
說罷,江和塵跨大了步子,将段懷舒甩了一些距離。
段懷舒看着前方炸了毛的人兒,失笑地搖了搖頭。
這番要是少語在此處,除了會感歎侯爺怎麼突然愛笑了,還會提起大刀追殺江和塵。
段懷舒長腿一邁,仍是氣定神閑、步穩散漫,卻不消幾秒跟上了江和塵。
“和塵,可生氣了?”
江和塵倒也是直接,點點頭。
段懷舒也直接問道:“那需要我如何補救?”
江和塵視線從他面上點過,見他真誠,悔過自新,便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告訴我後頭劇情。”
江和塵也不問自己的結局,越久遠的劇情越具有混淆力,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段懷舒:“蠻山?”
江和塵颔首。
段懷舒儀态極好,饒是不慢的步伐,衣擺也僅是微微拂動。
江和塵視線落在他内袍,那處短了一節顯得有些礙眼。蓦然覺得踝骨有些發癢。柔滑的布料磨着肌膚,讓人心中莫名有些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