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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山這地方找份工作實則不易。容墨覺着自己也不挑啊,首先,不能太遠,騎自行車通行來回不能超過一小時,其次,工資不能太低,日薪起碼要五百元左右,最後,還不用簽合同。
郁濯青聽完他的這三個要求,直接道:“我養你吧。”
容墨嚴詞拒絕。
可郁濯青就納悶了,在這種小破鄉鎮,上哪找日薪五百的工作,再者說:“什麼工作能不要你簽合同?”
“可我不能簽啊。我爸會查到的,我就想做那種…當日現金結算的工作,農村應該很多吧?”容墨異想天開。
但别說,還真讓他找到了。
某天早上去菜市場買完菜回來,容墨從口袋裡掏出一則招工廣告,興奮地遞給郁濯青看。
“搬樹工?”郁濯青看着廣告上的崗位介紹,震驚到啞口無言。國際一流院校金融學海歸,在山裡當搬樹工賺錢謀生,這等奇聞要是被媒體發現,估計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帶着一群社會學研究記者登門采訪了,到時候一定會被當成“學曆貶值”強有力支撐論據的典型案例。
“對呀對呀!木廠離家好近!下了山拐個彎兒就到!”最令容墨激動的還是上面标注的薪資範圍,“一天三百到六百,現場日結,郁叔叔,這個我真能幹!打個電話的事兒。”
郁濯青其實很想勸阻,但容墨興緻實在有些太高了。看得出,他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有獨立養活自己的能力,既然如此,放他去試試吧。
反正老闆不一定要他。
郁濯青的猜想是對的。木廠老闆第一眼看到容墨,就讓他哪涼快哪待着去。
原因是,這孩子來時身上穿着件幹幹淨淨白得發亮的名牌羽絨服,頭上用發泥做了一個精緻帥氣的發型,甚至還噴了香水。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木廠是什麼劇組在搭景拍戲面試演員呢。
老闆看他跟鬧着玩兒似的,壓根不想搭理他。
可容墨并非故意,這一身打扮隻是他的日常而已。騷包慣了,更何況如今談了戀愛。
“老闆,我誠心誠意的。”容墨堅持不走。
那老闆挺着啤酒肚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夾着煙的手向門外一指,“你看看來這幹活的都是什麼人,你自己看看這活你能幹得下來嗎?”
容墨放眼望去,成堆的樟樹原木間來來往往穿梭的幾乎全是身穿單衣布卦褲腳卷到膝窩處的中年壯漢,他們扛木頭的動作幾乎一緻,先雙手拾起木頭的一端,然後豎直向上慢慢推托,托至木頭中間後,将它順勢扛在肩頭。
不難。容墨看一眼就會了。
“這我能幹。”容墨說完把外套脫下,扔在椅子上,走過去說扛就扛。
馬步一紮,“三、二、一,走你!”
老闆目瞪口呆,眼看這細皮嫩肉的小夥子還真把這根比他脖子都粗的木頭扛起來了。而且動作也算利落,不比那群常工差太多。
容墨歪着頭,樹扛在肩上,說不累不疼肯定是假的。他憋住氣跟在那群大叔後面,将原木搬送上卡車,一根下來,其實就已經後悔了,但此時打退堂鼓,多少有點丢面子。
“老闆,我搬得怎麼樣?”容墨咧開嘴笑着說。
老闆點點頭,遞給他一雙白色棉線手套:“還不錯!留下來幹吧!”
……
從午後到太陽落山,三輛卡車終于裝載完成。容墨累得滿頭大汗,黑色毛衣粘上了許多木碎屑,七千塊錢的西褲就這麼一屁股坐在了布滿泥巴的木墩上,仰頭捏着礦泉水瓶咕噜咕噜一口氣喝完了整瓶。
旁邊兩位大叔站在那抽煙,偶然瞥向他時,跟他搭了兩句話:“年紀輕輕來吃這個苦啊!”
容墨笑笑,“還行。”
“你幹不下來的。好多年輕小夥子,幹不到半個月就跑了。”
容墨嘴硬:“這都不幹?這地方上哪找半天兩百塊的活?”
“都是血汗錢啊!你明天早上起來就知道了,現在累過頭,勁兒還沒上來。”大叔拍了拍肩膀:“疼啊!”
容墨其實已經隐隐預感到了。
大叔似乎分外想勸退他,繼續說:“我當初第一次幹的時候,一天和他們搬了十輛卡車,第二天爬都爬不起來,但沒辦法啊,爬不起來也要爬,孩子上學花銷大啊!哎對,你結婚了嗎?”
容墨把礦泉水瓶捏得扁扁的,兩隻手用力一扭,低着頭說:“結了。跟你一樣,養家糊口嘛,不過我沒孩子,我養老婆。”
……
容墨到家時,郁濯青的一幅畫剛好畫完,細竹、杜鵑、野草、磐石,還有駐足的兩隻烏雀,春盛之貌,隻差題字蓋章。他落筆,那人走進來。
一手抱着羽絨服,一手端着盆梅花。
“郁叔叔我回來了!”
容墨身上的煙味和汗味都很重,郁濯青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捂着鼻子盯着他說:“你…你抽煙了。”
容墨搖頭,低頭聞了聞胳膊:“沒有!他們抽的,染上了嗎?”
“你,你快去洗個澡。”
容墨皺皺眉,一臉委屈:“郁叔叔嫌棄我。我還給你買花了,喏,好看嗎?”
郁濯青把盆栽接過來,仔細端詳了兩眼:“不錯。”
“說要兩百二,我還價到兩百!厲害吧!”容墨笑得可開心。
郁濯青一聽這麼貴,急忙問他:“你,你下午拿了多少錢?”
“兩百啊。半天就兩百,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活呢,我可以拿四百!”
郁濯青立刻把盆栽放下,教訓道:“你辛辛苦苦賺兩百塊錢,就這麼急不可耐要把它花了?你這孩子怎麼…”
容墨臉色瞬間耷拉下來,揚起的嘴角也收了回去,定定看着他:“你不喜歡。”
“我不是不喜歡,我是覺得你不能這麼消費,你已經不是從前…”
郁濯青話還沒說完,容墨掉頭就往外走,“我洗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