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硯回把這些也都寫在了信裡,嚴老師的話實際上也并沒有解答為什麼,黎硯回自己做了總結——總之錯的不是她們。這小小地安慰了趙肆,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有這樣的困擾,聰明如硯回,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想不清楚的事情可以暫時不用去想,她們總是會在困惑不解中跌跌撞撞地長大。
趙肆在迷茫中又長了一歲,她上初三了。黎硯回的初三很忙很忙,她的父母已經決定了要送她去省會江城讀全省最好的江城二中,那是一所彙集了全省最優生源的重點高中,傳聞進了江城二中等于半隻腳跨進了重本。而要考上這所學校不僅要有極高的中考分數,還要通過學校的入學考試,據說難度奇高。因為太忙,她們的通信頻率都降低了許多。
趙肆又不一樣了,過去的一年多她和她的家都渾渾噩噩。趙平投資失敗已成定局,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終日在家裡躲着,也不出去找活幹,趙肆回家的時候屋裡永遠拉着窗簾陰暗又潮濕,彌漫着揮之不去的煙味。這個本該被稱作父親的、本該為這個家遮風擋雨的男人就癱在躺椅上,用廉價的煙草就着唉聲歎氣。吳永芳管不了他,吵也吵了罵也罵了,這個男人好像變成了一塊爛牛皮,戳不進嚼不動。家裡不多的财産再沒有進項,很快就會坐吃山空,吳永芳沒有餘裕再去跟他争吵,她得去賺錢,她得養這個家,養她不成器的男人和未成年的姑娘。但她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也不過是個超市的收銀員,一個月千把塊,勉強夠一家人吃喝罷了。
趙肆肆意不起來了,吳永芳抗住了生活的重壓,但被她削減一層以後的壓力依然會落到趙肆身上,哪怕吳永芳再難也沒短過她。
她不再打架不再鬧事,她沒空也不想讓吳永芳操心,她放了學會早早回到家做飯,再添出一份給吳永芳送去,另外留出一份讓吳永芳明天中午帶去吃。她以前也就能用剩飯給自己做個炒飯,慢慢地也知道菜場裡哪個攤子賣的菜便宜又好,電飯鍋裡又要放多少米才是剛剛好的。她自己吃完,洗了碗,鍋裡剩一點,趙平餓了自己會來吃,然後她去給她媽送飯——她媽上晚班,掙得多些。等從超市出來,她又無處可去了。
她的前路也是早就定了的,這麼些年沒讀進什麼書,自然是考不上高中的,她自己想着初中畢業就去找份工幹,這樣她媽能不那麼辛苦,但她媽不肯,死活要她去念中專。在她那間沉悶的卧室裡,吳永芳苦着一張臉說,怎麼也要在學校裡待到十八歲,哪家正經老闆會招十五歲的工?她說,你去念,去學個手藝拿個學曆,媽能供。
趙肆雖說不怎麼用功,但腦子倒是不差的,又有硯回遠程指導,雖說各科成績沒有特别好的,但多少還能擦到及格線,這個分數考高中自然沒戲,但上個中專問題不大。因此當她打算升學的同學們埋頭在晚自習寫卷子的時候,她在街頭瞎逛。
以前她還能去打台球打遊戲機,但現在不行了,她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從她媽的骨頭裡榨出來的,她還做不出那樣的事。于是轉悠了一圈,她又回學校去了,卡着第一節晚自習和第二節晚自習的課間休息,翻牆進了學校,混在人群裡進了教室。她的座位很靠後,老師大概看見了,又大概沒看見,反正她這樣的吊車尾,不聲不響不搞出事情就是阿彌陀佛了。這個升學考的當口,老師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頭那些有機會的學生,對趙肆這樣的,不過是溫言鼓勵幾句,不幹涉他們做什麼。
趙肆翻出了幾張卷子。硯回之前教她,看不懂的題通通不必管,隻挑會做的做,每個大類的前頭幾個題都是簡單的送分題,盡量都學會搞懂,後面大題難題直接跳過,不必花太多心思。硯回還給她寄了各科基礎知識的彙總材料,叫她背下來,基本夠應對那些簡單題,看不懂的寫下來,下一封信裡硯回會給她講。趙肆聽了,學習似乎變簡單了,但看到大題還是眼前一圈一圈的發暈。她快快地刷完了會做的題,将卷子丢到一邊,翻出一本作業簿寫故事。她依然很愛看小說,以前是期期不落的買雜志,後來改成去書店或者報亭蹭,也模仿着自己寫一些。文字或許稚嫩可笑,但至少能讓她短暫地脫離這苦悶的貧乏的現實生活,好像一直一直活在故事裡,管它春夏秋冬。
初三下學期,班主任收集志願,問到了趙肆這裡。趙肆的成績不好,但她活潑開朗又外向,不惹事的時候,老師們其實還挺喜歡她,便也多替她操一份心。
“中專?也挺好,想好學什麼專業了嗎?專業要選好啊,選你喜歡的,好好學,以後還能考個大專。别放棄自己啊。學校的話,二職學風要好一些。記着啊,回去跟你爸媽好好商量下選專業的事。這是一職和二職的招生簡章,拿回去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