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趙肆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對,但好像确實也沒有哪裡不對,她沒有細想,模糊地應了,“應該是,以後應該能幹這個。”
“好。好。”趙平也不知道聽懂沒有,笑着誇她,給她夾了一筷子紅燒肉。
那一天的紅燒肉幾乎都讓趙肆吃了,這是她喜歡的菜,吳永芳炖了一個多小時,炖到肉塊軟爛,入口即化,就着米飯能吃下兩大碗,特别特别香。
但有些人的人生經常就是在費勁力氣攀上一個山頭之後,很快地又要極速墜落。那時候的趙肆還不知道苦難的多變,輕易地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然後直面突如其來的崩塌。
“什麼?”趙肆驚訝的聲音幾乎要穿透家門。
趙平被她震得耳朵嗡嗡響,一邊用小指頭掏耳朵一邊道:“我說,我給你找了個工!可好了,坐辦公室的,也對口,當會計,人家廠裡的老會計帶你,我跟人聊過了,可好一人,你算撿着了。”
“我沒說我要找活啊?”
“你這孩子,找工作的事,你爹不給你想着,誰給你想着。我找的你張叔,就是上次一起吃飯的那個叔叔,記得不?求着人家給你介紹的。那廠子,做機械的,待遇可好,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啊。”趙平自覺辦了件大好事,滿意得很。
趙肆半天話接不上話,壓了壓心裡的情緒,駁道:“我都沒畢業!”
趙平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這我能不知道嗎,我特意問了人家,人家說職高第三年可以直接去實習的,不用上學也沒事,不影響拿畢業證。你看,多好,一點也不耽誤。”
燈光慘白得刺眼,趙平得意的笑也刺眼,叫趙肆一陣一陣的眼暈,她低下頭躲開了光亮,低聲喃喃道:“可我要考大學的……”
趙平收了笑,端起了他做父親的權威,他正色道:“阿四,做人得認得清自己的位置,你真當自己是那塊料嗎?再說了,讀書有什麼用,讀成個書呆子,我看你現在就有點呆了!”說着他又拔高了聲音:“現成的好工作擺在眼前,你不去,你以為你是什麼啊?還挑上了?你看看自己配嗎!還考大學,就你那吊車尾的分數,當我瞎嗎?你能考上嗎?行,退一萬步說,考上了又能怎樣,等你念完大學出來還有這麼好的工作嗎?”
趙肆說不出話,趙平的每句話都是一把刀,專挑最脆弱的地方紮,每一句都在心裡頭戳出血洞,叫她鮮血淋漓。趙平擋住了燈光,燈不再刺眼,趙平的陰影淹沒了趙肆。
是啊是啊,再怎麼努力也差着人家那麼多年,考不上的。
是啊是啊,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就能出人頭地。
是啊是啊,這麼好的飯碗不要,多傻啊。
可為什麼答應的話說不出口啊,為什麼有一股氣頂住了喉嚨讓她說不出話啊。
這會是她想要的生活嗎,平穩地行在軌道上、在固定的節點做固定的事情的、永不脫軌的一生。這就是好日子嗎?這就是幸福嗎?可她恐慌的,她逃避的,她憤怒的,不也正是這所謂的幸福所謂的“都是這樣的”嗎!
不……不,不!
懦弱的母親,市儈的父親,自私的爺爺,偏心的奶奶,天真又愚蠢的兄弟,這就是困在這片土地上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呀,他們從不曾走出過困住他們的茫茫群山,也從未想過要走出去。可她看見了,她看見了山外面的絢爛世界。
她還不知道她想要什麼,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但過去十餘年的一切一切都在眼前閃過,她從未如此清晰地知道她不想要什麼,不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她側了側身,從趙平高大的影子裡走出來,重新看見家裡那盞自從某一天換燈泡的時候取了燈罩就再也沒裝上去的簡陋的燈,她努力地挺直了脊背,努力地正視趙平,然後她說:“不,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