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即刻接過去,隻眉宇壓低看着她手中的物件。
謝棠手指凍的通紅,似乎是生怕他誤會,連忙道:“這是前些日子同五哥哥和迎兒去大相國寺時,我求的平安符。四哥哥,你升遷戶部,大家心裡都為你高興,你不肯收其他花銀子的東西,這個不花銀子,總能……總能收的吧。”
衛子羨看着那荷包上不甚完美的繡工,到底想拒絕,他看得出是謝棠親手所繡。
他知曉謝棠對自己的心意,更應該同她劃清楚界限,讓她清楚依賴和喜歡。
可是謝棠的眼底盈着淚,雖明知是迎風吹的,可他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罷了,何必這麼嚴苛。
妹妹贈送兄長升遷之禮,本就再正常不過,何必庸人自擾,多思多慮。
“多謝。”
謝棠黑白分明的杏眼裡頭,滿是喜悅。
“那四哥一路順風,早日歸家。”
*
日子不急不慢過了幾日,寒秋總愛下雨,悶雷躲在層雲之後唬人的緊。
杞縣多雨,鄉間阡陌泥濘難行,白日出門時尚是豔陽天,傍晚半道又遇陣雨,一身青衫早被淋透。
衛子羨回客棧換了件新衣裳,又應杞縣縣令之約趕忙去赴約。
宴席設在縣令宅中。
他趕至地方時,杞縣衆官皆在宅外翹首以盼。
寒暄幾句,縣令恭敬比手迎他入宅:“衛大人,您先走。”
衛子羨沒多做推辭,同他一同入門,落座不久,宴席便開始。
杞縣縣令周思明,正是不惑之齡,官腔一句接一句,先吹捧官家之聖明,又說起衛國公昔年輝煌,臨了舉起酒盞對向衛子羨:“衛大人,我敬大人一杯。我杞縣前些年天災人禍不斷,賦稅就是壓在我杞縣百姓頭上的山,我雖是一小小縣令,但民衆之苦夜夜都如一把刀,剜我的心。那一年,我杞縣鬧蝗災,餓死了多少人呐,大人,我身為地方父母官,我心裡苦啊,便私下減了賦稅,官家聖明,未曾降罪與我。”
他說着,活下淚來:“當年之事更讓本官堅定了要做好官的心。大人,您此番為當年之事而來,我早就讓人備好了卷宗為您所用,我心中一直念着黎明百姓,之後還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大人隻管開口,隻要是對我杞縣百姓有利,下官在所不辭。”
他說一句便敬衛子羨一杯酒。
而他才是起始,餘下大至縣尉、主簿、縣丞,小到縣衙捕快,個個打着感激皇帝以及欽佩衛子羨年紀輕輕便青雲之上的名号,一杯接一杯。
馮鳴氣的手指青筋暴起,想替他喝下。
衛子羨伸手攔住他,臉上已是面無表情,眼底尚清明,他搖頭:“不可。”
杞縣積年舊案牽扯數人,要理清當年之事,辦好這件尚書交由他的第一件事他就得好生的吃下這頓酒。
斷不可初來就漏了怯。
周思明笑眯眯的又倒了杯酒推過去,“大人來杞縣,舟車勞頓甚是辛苦,今夜且好生放松着,你我共飲,享此良夜。”
衛子羨接過他的酒,一口飲下。
錯過了周思明眼底一閃而過的狡詐。
酒杯見底,周思明拍拍手,便有幾個舞女魚貫而入。
香影浮動,裙翩飛舞,衛子羨忽地覺腦中沉悶,眼前也開始發虛。
他心道不好,暗自捏緊掌心,與身側馮鳴對視一眼。
既然周思明這等做派,那就隻好将計就計,請君入甕了。
很快,周思明便看到了幾欲暈倒的衛子羨,馮鳴正被人纏着喝酒,無暇顧及此處。
他笑着喝了口酒,指向一個舞女,眼睛都眯了起來:“倩兒,衛大人喝醉了,還不扶大人去休息。”
男子身軀沉重,舞女跌跌撞撞的扶着衛子羨到了周宅後院廂房,費了許多力氣,她将衛子羨安置在椅子上,轉身将門關緊。
轉臉頓覺眼前一涼,登時僵在原地。
面前赫然是一把閃着銀光的短刀,離她隻有兩寸遠。
馮鳴不知何時出現在廂房中,而席間那醉酒的衛大人如今也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清明。
衛子羨捏了捏眉根,沒錯過倩兒的震驚與慌亂。
他單手支着腦袋,閉着眼睛蹙眉揮揮衣袖,涼聲吩咐:“帶下去審問。”
馮鳴利落收刀,三兩下将倩兒捆了起來:“是。”
實在是難受,周思明酒中不知下了什麼東西,衛子羨本就淋雨有些着涼,如今便覺背後發冷,胸腔中卻像藏着一把火,灼的人十分難捱。
困意漸襲,馮鳴又未歸,他便和衣在榻上半躺,閉上眼睛想着緩過這一陣子。
但他身子實在是沉重疲憊,不久便跌入夢中。
枝影橫斜,花香氤氲。
東書房閣樓前的海棠花開的甚好。
正是陽春三月的好時節,閣樓軒窗半支着,有幾根樹枝便橫入進了閣樓。
衛子羨整理好書卷,欲下樓回去時,卻看到窗邊小幾上,有人正伸手去夠窗外花枝。
她身子嬌小,夠不太着,半個身子都要出去了,衛子羨看的心驚,想喊她當心,卻怕驚了人掉下窗去,猶豫再三還是在原地站着,隻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窗邊。
還好,她夠到花枝,摘下一朵花。
轉過臉時,春日煦陽照在她臉上,讓她的臉有些模糊,看不太清。
卻在下一刻,小姑娘綻開笑顔,朝他跑了過來。
衛子羨懷裡便撞進了一個滿是海棠花的小娘子。
他看不清她的臉。
但他知道,那是謝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