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謝棠站在書案旁邊不遠處,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有些焦灼的看着書案上自己所寫的字。
今日怎麼回事,衛子羨之前可從來都不會這般仔細的檢查自己所抄寫的字帖。
她踮着腳小心看桌案。
衛子羨今日看的十分仔細,一頁一頁的慢慢翻,謝棠總覺着他恨不得從這字裡頭看出自己寫的筆畫順序。
就逐漸看着他皺起了眉頭,謝棠心底也瞬間打起了鼓。
衛子羨手下翻過一頁,淡聲道:“近日你心思浮躁,但練字是循序漸進的過程,不可急功近利。”
還好不是什麼嚴厲的批評。
謝棠欣然接受,乖乖點頭說好。
衛子羨翻完字,便吩咐女使送謝棠回去休息。
謝棠不願,想再待一會兒,有些着急:“但是……”
“不早了,回去安置吧。”
他不願多言,語罷便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眸子,捏了捏鼻根。
整個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謝棠頓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委屈巴巴的看了半晌,衛子羨都不曾睜過眼。
跺跺腳,也隻能轉身離去。
翌日休息,謝棠之前同李映綿約好了在天香樓會面,一早起來便收拾着去了。
好友久别重逢,一路都是激動着的,見面更是有說不完的話,李映綿從一路山山水水說到風土人情,又說兄長所在的白鹿洞是如何如何。
謝棠心向往之,不住的感歎着,見她說的口幹舌燥的,不住地給她添着茶。
李映綿說了許多,這才繞到今日約見面的目的,她坐下來,握住謝棠的手:“阿棠,我去過江陵府了,也尋到你說的竹輕巷梅家了。打探到他們家的确有個外嫁女,是喚作梅韻的,宅中家丁亦言家中主君有個外孫女,是官家親封的縣君,阿棠,這不就是你嗎?”
雖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真真切切被證實時,心底的喜悅還是難以抑制,謝棠的眼淚瞬間就從眼眶滾落了下來。
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李映綿也替她高興,她伸手将謝棠攬入懷中,輕撫着她的後背:“不要哭啊,阿棠,在這世間你還是有親人的,不是嗎?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阿棠,不哭,這是好事。”
謝棠擡袖沾淚,從她懷中退了出來,臉上帶着笑,眼睛紅紅的,哽咽着說:“我就是沒忍住,映綿,你知道嗎,之前每每去信時,我總也忐忑着,我怕他們是騙我的,我也沒有同他們見過面,他們如何就能識得我呢。可在我每回等他們來信的時候,我亦永遠都含着滿滿的期待,我怕他們覺得我自幼同他們不怎麼親近而不願同我相認。”
李映綿溫柔的擦去她眼角淚水:“不是假的,我特地問了左鄰右舍,他們都說梅家在輕竹巷住了幾十年了,也有人知你爹名諱,說當年你爹娘成親時的盛況。”
謝棠聽她說起爹娘往事,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了過去,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什麼盛況?”
李映綿摸摸她的臉,笑着說:“我找一個老伯打聽的,他說你娘年輕時有名的病西施,身子弱不禁風,但十裡八鄉也找不出一個能勝過她容顔的女子。聽聞有段時間,有戶富紳欲納她為妾,但過了一陣子,你爹已上門提親了,陣仗頗大,那時你爹還隻是江陵府一個小小捕快,你外祖父尚且猶豫着,還是你外祖母做主應了此事,後來你娘随你爹離開江陵府,便再無人知道她下落。”
隻聽她如此叙述,謝棠腦中已幻想出一幅幅畫面。
她想起舊時邺城宅中,父親房中有幾副畫,畫中人弱柳扶風,卻明眸皓齒,或在撲蝶,或在彈琴,畫的皆是同一個人。
爹爹說那是她的娘親。
如今謝棠對娘親的記憶已經很少了,隻有很少很少的幾個畫面,關于她的面容也已模糊。
隻能記起,她總是卧在榻上,屋中有苦澀的藥味和若有似無的香氣。
她不喜歡藥味兒,但很喜歡娘親身上的那道香氣。
隻可惜,四歲那年娘就去世了,她那時不知什麼是死亡,還以為她隻是睡着了。
她吸吸鼻子,淚珠兒又滾了下來:“我有點想他們了。”
李映綿沒想到哄人哄的她哭的更厲害了,被她委屈又可憐的語氣說的自己也心尖兒泛酸。
她将謝棠攬到懷中,拍着她的肩哄道:“對了,你有看我托兄長送過來的不倒翁嗎,它的衣裳所繪景色便是江陵府。我還聽說你外祖家是做茶葉生意的,如今家大業大,不日便會舉家搬至汴京。阿棠,日後你可以常去外祖家啦。”
謝棠點頭說是:“外祖父在信中說了此事,說是汴京這邊的宅子也安頓好了,他們如今在整理東西,開春之後就要過來了。”
李映綿捏捏她的臉頰,将她的淚珠擦幹淨:“真好,日子過得很快的,很快就是你們團圓的時候了。”
見她終于露出些笑容,李映綿心裡舒了口氣,恰在此時,有人敲門,是店中小二送了果子進來。
“二位小娘子安,今日樓上有貴客來,要包下二樓所有雅間,為做賠償,今日兩位姑娘一切費用皆由貴客承擔,這是為娘子準備的賠禮。”
是天香樓最出名的櫻桃酥。
櫻桃冬日難尋,冬日裡吃這個,的确是奢侈,可見此人誠心之足。
她二人本就說完了要事,也無意在外惹事,便應了下來。
出了天香樓,日頭正曬,李映綿挽着謝棠,一手置在額前擋日光。
“我們去哪裡呢?時間尚早,我不想這麼快回去。”
謝棠也不願這麼快同她分開。
正思量着,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下肩膀,謝棠打了個激靈,回首看過去,是一個戴着帷帽遮擋的嚴嚴實實的女子。
但她還是一眼看出來人是誰。
“迎兒,你怎麼在這。”
衛迎掀開帷帽,笑吟吟看着她二人:“正巧,我方才過來看到就看着熟悉,果真是你們,在這裡作甚?”
謝棠同她說了方才之事。
衛迎攬住二人肩膀,三顆腦袋湊在一塊兒,她笑着說:“我有個好去處,兩位姐姐要是還沒決定,不如同我一塊兒,你們帶帷帽了沒有?”
二人齊說帶了。
衛迎拍闆決定:“那就随我走吧。”
兩人一路問了幾回,衛迎總是神神秘秘不肯說,隻說到了就知道了。
謝棠想着,索性也決定好去何處,衛迎一向有分寸,便安安心心不再問了,隻跟着她走。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喚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