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顧穆臻院子,同山洞裡一樣的鐵軌線四通八達映入眼簾。
不過也有一處不同。
山洞内,軌道上放置的是類似礦車的裝置。而顧穆臻院裡,軌道上放置的,是去了擡棍的木質轎攆,乘坐起來比礦車要更舒适。
靖曦元好似明白了,顧穆臻白天大門緊閉的因由。
柳冉和幾位丫鬟瞧這物件新奇,柳冉小聲問靖曦元:“公主,這是什物?”
一旁小厮自豪的昂起頭,讨新頂頭上司柳冉歡心道:“回柳姐,這是我家公子做的,軌道車。”
“軌道車?”丫鬟門争相探頭去看。
靖曦元不由失笑。
顧穆臻這是想朝着有軌電車的方向發展,隻是這差距還差得遠。
在顧穆臻院裡小厮的指引下,靖曦元坐上其中一條線。
拉杆放下,狂風拂面,丫鬟們連連驚呼。
柳冉慌張的,手在轎攆木闆上來回亂抓,靖曦元瞧見忙把柳冉扶住,“你養着指甲就莫亂抓了,當心斷甲。”
“公主,這東西太快了。”
“莫怕,不會有事的。”
轎攆直接開到了顧穆臻書房門前,突然一下猛的停下。
靖曦元早有準備,牢牢将柳冉撈進懷裡。
“奴婢方才腳都軟了,太吓人了。”
“我倒不覺吓人。”
“我也是,我也是,其實還挺好玩的。”
衆人下轎,丫鬟們卻還沉浸在方才的速度中,吃驚不已。
柳冉腳軟的半依着靖曦元,側頭問靖曦元道:“公主,您是怎麼想出這些玩意的?本來一刻鐘的路,結果轉眼間便到了,這軌道車可太快了。”
“這軌道車,是公主的主意?”丫鬟們詫異。
府内丫鬟是在明州買的,對靖曦元以前的事,并不知曉。
顧穆臻院内小厮道:“自然,我家公子奉公主為師。”
“原來如此。”
“公主好厲害。”
面對丫鬟們崇拜的目光,靖曦元并未答話。
這些東西,靖曦元雖然也知,但顧穆臻之師,卻是這具身體裡已故的同鄉魂,靖曦元不能認。
“你們喜歡這軌道車,便在這兒瞧個新鮮吧。小冉兒,将糕點給我。”
“是,”柳冉将糕點盒子遞給靖曦元,靖曦元徑自進了書房。
顧穆臻的書房,說是書房,架子上卻鮮少有幾本書,反倒全是各式精巧的木質模型。
靖曦元走近,就見顧穆臻正伏在案桌旁,全神貫注在沙盤上搭建木橋。
顧穆臻頭頂有陰影落下,才察覺靖曦元來了,随手一指旁邊椅子道:“公主來了,坐,等我一會兒,馬上好。”
“不急,你先忙,”靖曦元細瞧了瞧書架上的模型,有幾樣橋梁模型與現在橋梁結構極近相似,想必是受了原主點撥。
靖曦元轉頭看向認真的顧穆臻,倒是個建水利橋梁的好苗子。
不過顧穆臻手下的橋梁逐漸成型,卻看的靖曦元皺了眉頭。
“你這橋,搭的不行。”
顧穆臻被人指錯,倒也不腦,虛心求教道:“哦?請公主指點一番。”
靖曦元從精巧的沙盤上,執起一枚鵝卵石,動作輕柔的将石頭放在顧穆臻搭的橋上。
嘩啦!
木橋突然坍塌,數根木塊墜入沙盤上的河流中,隻餘殘垣斷壁依稀還有橋梁的影子。
靖曦元淡淡道:“承重有問題。”
“是了,承重有問題。一座橋,承重至關重要,這橋無法承重,算是廢了。”
顧穆臻看向靖曦元:“公主,我哪裡出了問題?”
靖曦元道:“你這拱橋彎矩太大,至使整個拱主承受不住壓力,這才一放東西,頃刻便倒塌。”
“原來如此,是我光顧慮減少用料了”顧穆臻恍然大悟,“那公主認為,在用料最少的情況下,設計多大彎矩,才可橫跨此河?”
靖曦元想了想,剛欲開口,顧穆臻就已經有了想法,自言自語道:“這彎矩... ...”
“公主覺的如何?”
靖曦元點頭,“可行。”
但靖曦元發現,顧穆臻好似隻是象征性問了自己一句,整個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語,并把自己的回應屏蔽在外。
靖曦元候在旁邊,想等顧穆臻忙完,能夠聊上兩句。
然而等了半盞茶時間,卻眼見着顧穆臻越發沉浸。嘴上叨叨個不停,手上不停擺弄着倒塌的木塊,眼神熾熱而瘋狂。
自己則被顧穆臻徹底當成了空氣。
靖曦元現在真想讓陶華看看顧穆臻這幅樣子,問問他是怎麼瞧出顧穆臻木讷孤僻的?
顧穆臻這小嘴不挺能說嘛,自己都插不進話。
靖曦元默默将手中糕點盒放下,轉身走出了書房。
趕往下一戶,陶華冊中不務正業的面首團老五,魏田碩的院子。
魏田碩住着宅邸裡最大的院子,據聞還是原主親自批的。
放了以前,靖曦元也會以為,老五魏田碩是諸位面首中,原主的心尖寵。
直到靖曦元看到老五魏田碩院内,那一畝雜交水稻試驗田。
靖曦元表示,老五正式新晉成我心尖寵。并把批判老五不務正業的陶華,打入黑名單。
靖曦元隻是知曉雜交水稻的概念,但對農業一事并不通曉。
又正值晚春農忙時,魏田碩這兒在下秧子,靖曦元幫不上忙,便不敢打擾魏田碩忙事。
放下糕點,囑咐小厮好生照料魏田碩,靖曦元就匆匆離開。
龐景輝算得靖曦元幾位面首中,靖曦元最熟悉之人,二人最常接觸。龐景輝雖心思不正,但卻直白好懂,不是個複雜之人。
這種人,日常相處,無需提防。
不過靖曦元踏進龐景輝院子後,見到一隻彩色蠍子從院内堆滿的瓶瓶罐罐中爬出,身後柳冉手臂立即拽緊了靖曦元的袖子,靖曦元立馬止住腳步,站在原地。
靖曦元想,還是該提防一下的。
那蠍子似有靈性,爬到靖曦元面前轉悠一圈,并不咬人,速速鑽進了内院,不一會兒,就将龐景輝帶來,瞧模樣,是去給主人報信的。
“公主,”龐景輝歡喜跑來,“這還是公主第一次來我院裡呢,公主進去坐坐?”
龐景輝院中豢養各類毒蟲,因此未安排小厮侍候,甚至連灑掃活計,都是龐景輝帶領毒蟲們親自動手,不管是在宮中還是明州,龐景輝的院子從無外人敢踏足。
靖曦元心中已經打起了退堂鼓,剛要告退,龐景輝已經走過來拉着靖曦元往前走。
“等等,等等,阿輝。”
龐景輝腳步頓住,目光失落道:“公主剛來就要走嗎?”
“... ...不是,”靖曦元看向害怕的瑟瑟發抖的柳冉和幾個丫鬟道:“我留在這裡用午膳,你們先回去用膳吧,過後在院門前候着便是。”
一衆丫鬟松了口氣,應是離開。
柳冉将糕點盒交到龐景輝手上道:“龐公子,這是公主特地讓廚房做的糕點,送來您嘗嘗。”
龐景輝眼睛發亮,開心看向靖曦元道:“多謝公主賞賜。”
柳冉也跟着走了,龐景輝請道:“公主,走吧。”
靖曦元腳步躊躇半晌,最終還是被龐景輝給拉了進去。
靖曦元來的正是時候,剛巧碰上飯點,龐景輝正在用膳。
靖曦元瞧着桌上蠶蛹、蜈蚣、蠍子和蛇湯,靖曦元喉頭緊了緊。
龐景輝知道靖曦元吃不慣這些,跑進廚房一頓忙活,炒了幾個小菜出來。
靖曦元伸筷子嘗了嘗,味道竟意外的好。
“手藝不錯,”靖曦元誇贊道。
龐景輝方才一個勁想将靖曦元拉進來坐會兒,此刻靖曦元真坐下吃飯,龐景輝卻略顯局促。
一會兒恨不得馬上将這裡打掃一遍,一會兒又想再添幾個菜,好叫靖曦元滿意。
在屋裡坐了會兒,終于适應環境的靖曦元,見龐景輝局促的始終沒動筷向那幾盤蟲,松了松嗓子道:“阿輝,你吃你喜歡吃的吧。”
龐景輝欣喜擡頭,确認道:“真的可以嗎?”
靖曦元點了點頭。
龐景輝這才開心的夾起一個蠍子,往嘴裡塞。
靖曦元盡量放松眉頭,使自己看起來随意一些。卻總在不經意間,同時察覺自己和龐景輝的不自在。
這頓膳匆匆用完,龐景輝親自送靖曦元出院,坐上轎攆前,靖曦元回望站在門前的龐景輝,卻感覺他與此處格格不入。
靖曦元對龐景輝露出個淺笑,這才讓人起轎離開。
轎攆停在老二祝鶴軒院門前,靖曦元正了正面色,擺出一副嚴肅樣兒,沒讓小厮通傳,徑自來到主屋。
祝鶴軒正在飲茶,見靖曦元來,立即起身請靖曦元坐下,親自捯饬茶水,端到靖曦元面前。
“公主來,是有何事?”
靖曦元對柳冉一點頭,柳冉立即端上一碟糕點,擺放在二人面前。
靖曦元道:“本宮今日去給諸位面首們,送糕點。”
祝鶴軒目光落在糕點上,淺笑道:“這白雲糕軟糯清甜,多謝公主賞賜。”
靖曦元冷哼一聲,“我走了一圈,最後逛到你這兒來,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祝鶴軒聞言,就知道靖曦元發現了,立即請罪道:“看來公主發現了,府上幾位兄弟表面是面首,實則皆是公主的幕僚。
不過公主莫怪鶴軒隐瞞,實在是想讓公主親自了解大家,等用到人時,公主才好物盡其用才是。”
“物盡其用,”靖曦元琢磨着這四個字,眉頭一挑問道:“那我從前,是在扶持一個皇子登位,還是想登基做女帝?”
祝鶴軒一愣,眼神微顫看向靖曦元。
“那看來,是選擇扶持皇子了。”
靖曦元有了些猜測,原主當時被囚宮中,應該不單單是因永罹攻破了皇城,而是敗于一場博弈。
這場博弈耗盡了她的心力,她才會不走給自己備好的後路——明州,而選擇心灰意冷的在宮中等待永罹攻破皇城,等待一場死亡。
靖曦元輕歎口氣,替原主惋惜道:“明明擁有雷霆手段,卻将希望加注在他人身上。他人,哪有自己可信。”
靖曦元在祝鶴軒這裡喝完一盞茶,這才離開。
靖曦元一走,祝鶴軒目光移向裡間屏風後面,開口道:“公主走了,出來吧。”
周朝安緩緩從屏風後面走出,目光落在靖曦元方才所坐位置。
祝鶴軒道:“也不知你躲什麼,公主又不會吃了你。”
周朝安拍了拍衣袖上的茶漬,皺眉道:“你茶藝不精,染髒了我的衣衫。”
“你不會是因髒了一件衣衫,才不敢見公主吧?”祝鶴軒詫異看向周朝安道:“你别太離譜。”
周朝安揮了揮衣袖道:“公主說,她想登基做女帝!”
祝鶴軒疑惑,“沒有吧?公主是這麼說的嗎?”
“我聽到了,公主就是這個意思,”周朝安肯定道。
看着周朝安肯定的眼神,祝鶴軒都有點懷疑,靖曦元方才那番話的潛意識,是不是就是說自己想當女帝。
周朝安道:“自然是這個意思,公主志向遠大,豈是你揣測的清的。”
祝鶴軒眉頭微皺,這話就有點貶低人了。
周朝安追問:“公主要做女帝,姓祝的,你是什麼想法?”
等等,怎麼就問想法了,公主真是這個意思嗎?
周朝安眼神微眯,看向祝鶴軒,“你不想幫她?你要背叛她?”
“不是!我沒有!自從八年前公主将我救出,我祝鶴軒這輩子就不可能背叛公主,公主目标,便是我祝鶴軒行動方向。”
周朝安聞言将袖中漏出筆杆的斷山毫收了回去,淡淡道:“那就好。你想想該如何為公主謀事吧,我先回去了。”
“诶,等等,先别走,公主真是哪個意思嗎?”祝鶴軒追問。
可周朝安不再搭理祝鶴軒,說罷擡腳就走,腳步不停。
卻在院門口,瞧見了靖曦元還未走的轎攆。
周朝安一個閃身,躲在了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