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生辰日那天,宮人們魚貫而入,在後宮的正殿椒房宮布置妥當大排宴席,簾幔輕垂,命婦貴女們穿着雲錦華服,笑語盈盈,極為熱鬧。
後殿,李檄沉着臉站在屏風後,針落可聞。
今兒是給姜諾賀生辰的日子,可已過了午時,姜諾仍未曾現身。
之前兩次鬧脾氣,皆是二人之間的别扭,他還能将過往種種當成小姑娘的賭氣情态,可賀歲壽辰卻是宮中大事,凡是有品命婦皆來參與。
姜諾就算鬧着别扭,也該分清輕重緩急,無論如何,今日她都該露面才是。
等着等着,腔子裡最開始的一股氣,漸漸化為淡淡的不安。
姜諾在宮中耳濡目染這麼多年,她深知今日這生辰宴意味着什麼,她若想順遂入宮稱後,是絕不會将帝後失和一事捅出去一絲一毫的。
可如今,她卻置之不理。
——那隻能證明,前些時日的言語,不是小姑娘的一時負氣,而是深思熟慮後下定了決心。
所以她才會不顧及命婦貴女,也不顧惜聲名毀譽。
李檄皺皺眉心,驟然擡頭。
這念頭冒出來,他也無法安坐,正準備踱步出殿,外殿侍奉的小太監戰戰兢兢走過來禀道:“陛下,這是從承安侯府處傳來的信。”
李檄立刻打開看。
信很簡單,不過寥寥八字,邊疆戰亂,未敢奢靡。
原是因為銀子,李檄微微放下心,自嘲道:“朝廷也不缺這點銀子,怎至于連生辰日都不過?”
李簡笑嘻嘻道:“依臣弟看,小嫂子不是在給您省錢,這還是在賭氣呢。”
“之前訂婚宴,您不是曾說她奢靡。”李簡指點迷津道:“女子若是賭了一口氣,便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檄抿唇。
小姑娘長大了,心思便愈發多了,可她的種種賭氣言行,縱然出格些,不過是想讓他對她多些在意和關懷罷了。
訂婚那日,是他對不住她。
這些時日,他也對她不曾用心惦念,以至于她的發問,他一個都未曾答出。
今日是她生辰,她嘴上推拒不來,人卻定然會盛妝等在府中,等他遣人來接。
往年他在冷宮的生辰,皆是她陪他度過,他也願意給她體面。
她既不來,他且給她體面,着人去府邸将她請來便是。
李檄特遣了一位近身侍奉的大太監前去姜府,并将寫好的婚書一并也讓他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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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太監身負皇命,不免驕矜,想着到了府邸後直接通傳一聲便是,誰知在垂花門外喝了半晌茶,也未曾見到姜諾前來。
那太監登時臉色便不太痛快。
這位姜姑娘雖說是将來的皇後,可不止對陛下伏低做小,就連對他們這些禦前侍奉的太監宮女也甚是賠着小心,久而久之,他們在姜諾面前都有些拿大,如今卻受此冷遇,還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那近侍正要發作,隐約聽見珠翠輕響,一擡頭便看到姜諾穿了一身绯色妝花裙款款走來,眉心的寶石花钿閃動光芒,和發髻上的金絲珠髻相得益彰,容光照人甚是昳麗,那太監不由一怔,姜諾平日穿着并不奢靡,想來是今日為了赴宮宴,才刻意打扮出來遲了。
那太監輕咳一聲,上前行禮:“姑娘吉壽安康,如今宮裡已布置好了賀歲宴,衆位命婦都到了,還請姑娘快些動身進宮,莫要讓陛下等急了。”
姜諾春風含笑道:“我何曾說過今兒要去宮中?”
那太監呆了呆,登時急了:“姑娘往年的生辰不都是在宮中過的嗎?陛下早就命禮部備宴,如今命婦雲集在椒房宮中,又特意讓奴才帶了婚書來請,這是多大的體面,姑娘怎能不去呢?”
備宴椒房,内侍親請,這是多大的體面。
若是從前的自己,早就不住賠禮,慌慌張張趕往宮中了。
不,若是從前的自己,想必早已淩晨洗漱梳妝,唯恐耽誤了朝廷擺宴的大事。
姜諾輕輕彎起唇角。
可耽誤了又能如何?
李檄今歲生辰那一日,她在殿中從清晨等到深夜,李檄甚是忙碌的受臣子朝拜,又一一接待藩王使者,收下賀禮,又去了太廟祭祀祖宗,又和幾個親信重臣密語……
她等了很久,也隻不過想随他一起,放一盞寫了二人名字的孔明燈。
還好等到深夜,他總算在夜幕中步履匆匆的進了殿内,姜諾安下心,抱着孔明燈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想要李檄和自己一同将孔明燈放飛,李檄隻淡淡聽着,末了問了句:“朕給你的書,你可曾讀了?”
那些書皆是史上賢後事由,姜諾未曾細看,眼神難免飄忽。
李檄見狀,冷笑道:“料想未曾細讀,否則怎會有生出這等閑雜心思!”